甜美的焦点 ８－
第八章
「现代书家二十选展」从这个礼拜六开始展览到下个礼拜。
我一直伤脑筋要什么时候去比较好，最后决定早一天去早一天了却了一椿心
事，所以打算展出的第一天就去参观，但是……
「礼拜六不行！」
明石坚定的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礼拜六下午我有社团活动。」
「社团活动？」
「是！所以我们约礼拜日上午吧！」
「嗯……」
正要点头的瞬间，突然脑筋一转。
「为什么我非得配合你的时间？」
当我一怒吼，一旁的茶屋町马上开口问道：
「怎么了？怎么了？」
动作迅速的靠了过来。
茶屋町的表情明显表示他的好奇远胜于关心。
「我说没事！」
「干嘛这么冷淡？这个臭氏家！」
「我们在讨论要去书法展的事情。」
「书法展？准要和谁去？」
「我和氏家。」
茶屋町顿时目瞪口呆，随即抱着肚子狂笑了起来。
「氏家我求求你别闹了，弘孝怎么可能会去看书法展？」
明石脸上的表情似乎十分沮丧。
「怎么样，我不能去看吗？」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的是啦，好歹弘孝也是书法家的后代，
去看个书法展也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茶屋町嘴里虽然这么说，却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说实话，他实在没有必
要笑得这么夸张，这样一来，明石就显得很可怜了。
「只对摄影有兴趣的弘孝竟然要去看书法展，……算了，你们好好享受吧！」
「这小子真是失礼。」
「……嗯……」
我支支吾吾的回答，让明石听了更加不悦。
「反正我这个人根本不适合看什么书法展！」
「我才没这么说。」
「你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个时候要我说些什么才好呢？我并没认为他和书法这件事不相关，毕竟明
石也是橘老师的儿子，只不过他对摄影的狂热更令我印象深刻。
我无言以对。
「算了，不说了。我决定仔仔细细的去看一看，回来之后让茶屋町刮目相看！
那就就约好了礼拜日，十一点广场前见，记得喔！」
我似乎被明石的气势给震慑了，竟然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不过，事情怎么演变到这步田地呢？我根本连想都没想过竟然会和明石来看
书法展。
我站在广场前，看着人来人往，一言不发的等待明石的到来。
一个人的话，可以马上去马上回家，不过，既然已经和明石约好了，又不能
放他鸽子。
再加上——
「让你久等了……」
明石边说边向着我的方向跑来，他身穿耀眼的蓝格子衬衫，我顿时傻了眼，
为了装镇静，我刻意用严肃的口吻对明石说：
「你迟到了！」
明石晚到了五分钟。
「真是对不起，我才到车站，电车就刚好开。」
「真是的，说要约今天的可是你自己喔！」
我生气的转过身，这才发现周遭的女子们的视线不约而同的望向明石。
明石身材高大当然是个原因、但绝不只是如此，要怎么形容好呢？明石天生
有一种吸引人靠近的特殊气质，而这种气质自然而然的会使周遭的女孩子注意到
他。
「不知道为什么，连在这种地方，你看起来还是最醒目的一个。」
从上方传来明石莫名其妙的话语。
「什么？」
「你知道吗，刚才我跑过来的时候，注意到这附近的女孩子一直在看你。」
「你在说什么？她们是在看你吧！」
「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自己啊！」
明石喃喃自语着，我感到一阵怒火中烧。
「不了解自己的人是你吧！」
明石根本不明白自己能对周遭的人造成多大的影啊。
我之所以昨天没有一个人来，是因为我想和明石一起来或许会比较有趣，虽
然内心不愿意承认，不过事实的确如此。自从和好之后这种体认更加深刻。
但明石却总是这付德性。
「算了，随便，对我来说那样比较好……」
什么嘛，根本不了解别人的意思，还说这种话。
百货公司位在距离宿车站东口走路约五、六分钟的地方。一到了假日，这里
总是挤得水泄不通。
书法展是在七楼的艺廊举行。
我莫名其妙的觉得一阵紧张，然而在坐电梯的空档，明石却像个孩子似的喧
闹不休。
「你看你看，那件衣服不错吧！」
明石指着电扶梯对面，一件展示用的服装。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兴奋？」
「才没有呢！」
明石在说谎，他的眼睛透露着一丝笑意。
我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明石这才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
「没有啦，只是很久没有这样和氏家约会了。」
「说的也是！」
记得刚转学的时候，明石曾经约我到自然公园去，那个时候好开心啊！
「我想你一定会对我有所顾忌，所以才编了要摄影的藉口，要你来帮我搬东
西。」
「咦？原来是这样？」
明石不好意思的笑了。
真是的——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到达了七楼。一幅写着「现代书家二十选展」的看板立
刻映人眼帘。
好多年没有样眼目睹父亲的真迹了。
我无法抑制胸口不断的高鸣。
艺廊里面蛮拥挤的，大概因为今天是展出后的第一个礼拜日吧！而且理所当
然的，来参观书法展的客人九成以上都是年纪比较大的人。
我因为经常参观各式各样的书法展，所以还蛮能适应这种场合。而明石乎正
如老师所感叹的，一点也不熟悉这种场合。左看右看都是和父亲年纪相当的长辈，
掩不住脸上惊恐的表情。
然而此刻的自己，却无暇去顾及明石的心情，我努力睁大眼睛欣赏着每一幅
作品，一再地被参展作品的气势所深深震撼。
真不愧是称为「现代书家二十选展」的展览。
自己所写的字和这些大师级老师们比较之下，实在是天差地别。不过，自己
真的希望有朝一日能写出相同水准的作品。
橘老师的作品依然是如此的流畅秀丽。
老师所写的是曼殊院古今集。
这部书法的特征是修长的线条、笔法。如果不是在完全静心的状态之下，是
无法表现出它的精髓的。像我这样整日被凡事所扰，心思紊乱的人。根本没办法
写出这种感觉。
不过——真的令人叹为观止。
「哇……」
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明石这时候出声叫了起来，我这才又意识到他的存在。
「父亲什么时候也写得出这么安定的字了？」
「你看得懂吗？」
我有点讶异，明石像个评论家似的口吻说道。
「你真是太失礼了，我可是堂堂橘柳乐的儿子喔！」
「……这么说来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喔。」
说的也是！自己竟然有点轻视明石，当初听到明石为了摄影而放弃书法的时
候，我便以为他对书法一窍不通。
「不过说实在的，我懂的也只有我父亲所写的字。而且也只能感觉到他写得
顺与不顺这种程度而已，至于这里所展示的其他作品，你可能都能够理解，不过
我可是全看不懂。」
明石耸耸肩，用着玩笑似的口气说着。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不也和明石一样吗？
我们虽然都是书法家的后代，但是明石每天都和橘老师朝夕相处，而我却和
父亲分居，这代表着明石应该比我更懂得自己父亲的书法。
我真是大肤浅了。
正当我觉得有点郁闷的时候，明石轻轻的碰了我一下。
「喂！你父亲是不是叫作『华森赖』？」
「是啊！」
突然父亲的名字映人工眼帘。
父亲这次展示的作品是经书。
紫纸金字华严经。
一般会在书法展上展示的经书，大都以般若心经居多，而父亲就是个不愿意
和别人作同样事情的人。
好久没有见到父亲的真迹了。
然而……然而……父亲的字是这样子的吗？
好像变……
虽然整体仍不脱父亲以往的特质，不过此时眼前的作品却和范本有点不同，
显得更加的稳重、清澄。
和我记忆中的略带神经质的父亲所写的书法不同，多了一份沉着的昧道。
父亲真的变了。
说的也是，父亲当然已经不再是我所认识的父亲了，毕竟我们已经有两年不
曾见过面了。
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眼前深刻的体会，却让我感到一股椎心刺
痛。
果然父子分开了，就无法像明石感受得那么深刻了。
一阵酸楚感顿时涌上心头。
「真生……？」
我循着声音的来源回过了头，不禁张大了眼睛。
「……爸……」
两年半不曾见过面的父亲此刻站在我的面前。
父亲的身材比我更加的修长，脸上轮廓分明，一眼就知道是混血儿，眼珠也
是蓝色的，身穿和服。
「你来了啊？」
父亲略带羞涩的笑了。
气氛有些尴尬，虽然这几年间也和父亲通过电话，但是却很少见面，而且我
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父亲。我并没有告诉他今天会来，我本来还以为昨天幕首
日会比较容易遇到他呢！
「午安。」
对自己的父亲客气他说午安似乎有点奇怪，不过我也不知道除了这句话还能
说些什么。而父亲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我。
「真的好久不见了！」
奇怪？记忆中的父亲从来不曾出现过这么和煦的表情。
「是啊，已经两年没见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父亲注意到了站在身旁的明石。
「嗯……是的，他叫作明石，是橘老师的儿子，和我刚好同一班。」
这样介绍明石，自己反而有点不自然。
明石照例摆出一副班长该有的恭敬姿态，客客气气的打着招呼。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叫作明石弘孝，和氏家是好朋友。」
『你就是橘先生的儿子，真是太巧了，昨天才跟令尊见过面，拜托他多多关
照氏家呢！「
父亲微微低头向明石致意，隐约可见他头顶掺杂一些银白发丝。
「平日氏家承蒙你和橘先生照顾了，听说前几天这孩子的母亲还向你父亲推
销保险，真是不好意思。」
明石和我都瞪大了眼睛，老师竟然和父亲说了这件事。
「爸！这件事是橘老师告诉你的吗？」
「喔！不是，是静香告诉我的。」
静香是母亲的名字，和她本人的个性完全不相符，不过这不是重点。「是妈
说的？」
父亲点点头。
「你母亲昨天来过，她说本来以为忙得没空过来，但正巧有个假日加班的空
档，所以就来了一趟。」
母亲最近常常连假日也到公司加班，昨天也是、今天也是，我还真的担心她
会不会因为操劳过度而倒下去，不过母亲却说是因为达到业绩后若是再有一定的
业绩成长，那就可以得一笔额外的特别奖励金，所以非努力不可。
原来招待券少一张不是弄丢了，而是母亲拿走了。
原来如此……
本来因为担心母亲而紧绷的情绪，此刻不禁松弛了下来。
原来都是自己太多虑了，太好了，没事就好。
「已经全部都参观过了吗？」
「嗯……几乎都看过了。」
父亲微微的点了点头——似乎有点烦恼的样子，他一定是不知道接下来要和
我说什么才好吧。老实说，看到父亲因为找不到话题而烦恼，倒令我安心不少。
这样说也许有点奇怪，不过这至少让我发现了父亲和二、三年前我所认识的
他还是有某些地方是相同的。
「我也看过爸的作品了。」
看我主动开口，父亲的表情明显的安心了下来。
「如何？这次我尝试了写经的方式。」
「嗯！」
我再度将视线移向紫纸金字的华严经，不变的是父亲那高尚的笔法。然而—
—
「可能是最近没有机会亲眼见到爸的字，今天这么一看，总觉得爸的书法似
乎变了。」
「变了？」
「这样说或许不大好，不过你以前的笔法略带一点不安定，而今天我看到的
作品却散发者一股稳重、又温柔的气质，不过，说真的，我比较喜欢后者。」
对，就是如此，虽然父亲的改变，让我有点震惊，不过以往父亲作品之中隐
隐约约透露着的那种深不可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在这次的作品中已经
完全消失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父亲盯着自己。
「对……对不起，我意然说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然而，令我讶异的是父亲竟然开心的笑了，我不知所措的转头向明石求救，
父亲开怀大笑的样子，是自己记忆中所不曾出现的，所以我才会如此慌张。
「明石。」
「我……」
明石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的也是，这个时候明石能怎么办呢？
「原来是这样，哈！哈！哈！」
「爸？」
「真不愧是我华森赖的儿子，果然眼光不凡！」父亲一个人自顾自的点着头。
「而且升级也比一般人还快，你现在应该是汉字二段，平假名三段了吧。」
咦？我不记得曾经向父亲提过这件事？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只要升级，名字就会被刊载在教本上，而且你的名字还总是在相当前
面，不是吗？」
只要是升级，名字就会依段数的不同刊载在教本上面，而且是照着成绩的顺
序排列，所以自己大概也知道在众多升级者中的程度如伺，但是因为全国升级着
的名字都是一齐刊载，有时为了找寻自己的名字，找得眼睛都发痛了。
这么说的话，父亲曾经刻意找过自己的名字罗！
知道了这一点，心中不禁一阵欣喜——
「赖！」
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父亲回过了头，我们也顺势看向来人。
「惠子！」
看到这名女性的出现，不禁令我原来松弛的身体再度紧绷了起来。
她就是父亲再婚的对象——
细致的五官，绾着头发，穿着一身合宜的刺绣和服，年纪似乎在三十六、七
岁左右，比母亲年轻了许多。
没想到……没想到竟然会遇到父亲的再婚对象。不过仔细想想，她会在这里
出现也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只是自己光是想着父亲的事，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个可
能性。
真的是，不想见到她的。
「喂！你还好吧！」
明石略弯着身体，小声的向我问追。
对啊！我并不是单枪匹马来到敌人阵营的啊！还有明石陪着自己。
「我没事。」
看到我露出笑容，明石这才安下心似的扬起唇角，转头再度面向父亲。
明石似乎也能体会我此刻的心痛。
惠子小姐——当然我是不会称呼她为妈妈的，她大概也没想到过会有我这么
…个高中生的儿子吧——所以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
「赖！早川先生似乎已经到了。」
「早川先生？」
父亲说着说着，身体微微的侧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小动作使得本来藏身于父
亲身影下的我，不得不和惠子小姐打照面了，果然惠子小姐一看到我就睁大了双
眼。
「啊，惠子，这就是……」
「是真生吧！」
在父亲介绍我的名字之前，惠子小姐便笑容满面的对我说。
「啊……你果然来了。」
然后亲切地伸出手握住我的，她的举动比我想像中的还要亲切。
「本人可比照片漂亮许多喔！你说是不是啊？赖。」
「怎么样，不是我吹牛皮吧！」
我不禁瞪大了双眼，以前的父亲就算喝醉了酒也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啊！真是不好意思，这么说话吓着你了吧！」
「没有的事……」
怎么自己好像完全被惠子小姐给牵着鼻子走了？
「那么，身旁的这位是真生的朋友罗？」
明石立刻回答说。
「我叫作明石弘孝。」
「他是橘老先生的儿子。」
父样插嘴说。
「原来是橘先生的……平日承蒙令令尊对我家华森赖的的照顾。」
惠子小姐笑容可鞠的向明石打招呼。
「请快别这么说了。」
明石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
我家的华森赖——说的也是，父亲已经和这个人结婚了，她当然有权利这么
说啊！自己干嘛为了这么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耿耿于怀呢？
「对了，早川先生已经来了，你不快去招呼人家？」
「是啊！说的也对。」
父亲回答着，但眼神挂心似地扫过我和明石。
接下来该怎么办？
和父亲见过面了，展览会也看得差不多了，好像己经没有必要在待在这里了。
「那我们就……」
告辞的话还来不及出口，惠子小姐便抢先一步说。
「我陪真生到下面的咖啡厅坐坐，好不好啊？」
这最后的问句似乎是针对我的，我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似乎没什任何可以
推辞的理由。
父亲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向我们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惠子小姐看到父亲走了，便催促着我说。
「那么我们就到下面的咖啡厅去吧，你想吃什么别客气，今天我请客。」
「这个……」
难道没有可以推辞的藉口吗？
我努力的在脑海中搜寻着任何可以拒绝她的理由。
面对着父亲的再婚对象，叫我和她说什么好呢？
我向旁边的明石求救，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说。
「那我再多逛一下，看得仔细一点，回去后才好向茶屋町炫耀。」
「唉！喂！」
不行！这样一来，不是只剩下我和惠子小姐两个单独相处了，绝对不行！
「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有我这种不相干的人在场，你们不是不好说话吗？」
有什么不好说话的？我才不想和她多话些什么呢！
「我正在担心这样做是不是打扰倒你们了？」
「才没有这回事呢！」明石脸上露出大人似的笑容。
「我会在这里等他的，那氏家就拜托你了。」
可恶！混蛋。说什么拜托这种屁话。一点都不能体会人家的心情。你不是一
向最了解我的吗？
「那么，真生我们走吧！」惠子小姐的笑容让人无从拒绝。我只好乖乖的跟
在她后面。
第九章
惠子小姐带我来到一间以白、黑两种色调装璜而成，十分漂亮的咖啡厅。可
能因为是假日的缘故客人很多，等了将近十分钟，服务生才引导我们到一个靠窗
的座位。
「肚子饿不饿，这里只有一些点心之类的东西可以吃。」
「不，我不饿。」
别开玩笑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吃得下东西呢？
「真的不用客气呢！」
「请间两位要点餐了吗？」
女服务生问着。
「我要冰咖啡。」
「给我一杯芭乐汁吧！」
听到我点的是芭乐汁，惠子小姐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有什么关系呢？干嘛
这么讶异？难道我不能喝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吗？是你说可以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呀！
点完饮料之后，正如我所想像的，我和惠子小姐顿时陷入了沉默。
所以我才不愿意和她单独相处啊！
明石这个混蛋，竟然丢下我一个人。再加上——惠子小姐似笑非笑的，眼睛
一直盯着我看，不像是在打量我，反而像是对我十分感兴趣似的，——真是令人
坐立不安。
这可不是在比耐力的时候喔！
「让您久等了。」
看到女服务生端来我们点的饮料，我仿佛看到了救星。
我头也不抬的喝着眼前的芭乐汁。
突然听到噗嗤的笑声，我赶忙抬起头，只见惠子小姐用手捂着嘴，很有气质
的笑着，她看到我张着嘴发愣的样子，才止住了笑。
「你父亲也很喜欢喝芭乐汁，这种果汁不是普通咖啡店有的，所以他总是会
来这家店，然后点一样的芭乐汁。」
原来是这样，所以刚才惠子小姐听到我点芭乐汁的时候才会那么讶异。
「我不知道。」
「呵呵呵……不愧是父子……」
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突然惠子小姐表情认真的看着我。
『真是对不起，打扰了你和你同学，硬把你拉到这边来，我知道这样作会对
你造成因扰，不过，我真的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
「你一直没有和你父亲见面吧，为什么呢？」
听到惠子小姐的问题，我立刻侧过头去，如果自己不这么做的话，恐怕会被
她察觉自己的情绪。
我仍然努力地找寻着答案。
「要怎么说呢？—一直找不到适合的时间……因为我要上课，还要去橘老师
那学习书法……所以……」
「是这样啊……」
惠子小姐顿时陷入沉默。
求求你……别再追问下去了，再这么下去的话，我害怕自己会说出一些不该
说的话来，我一点自信也没有……
「我……」
然而和我的希望背道而驰，惠子小姐再度开口。
「我能够了解。不过，他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我觉得他似乎很寂寞。」
父亲很寂寞？
这句话竟然不是出自父亲的口中，而是出自她的口中……
「他只能和你在电话中交谈，不过他似乎不知道该和你聊些什么。」
你们难道能够了解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我也很希望能和父亲见面，然后和一般父子一样天南地北的话家常，每次和
父亲通电话时，两人之间的沉默及话题的窘迫在显示我和父亲的距离似乎渐行渐
远，只能在任凭那如刀割般的痛苦在心中扩大。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多和他见见面，这样的话……」
「请你不要再说了！」
笨蛋！我怎么用这种语气说话，但话一冲口而出就无法挽回了。如果伤害了
这个人，父亲是不会原谅自己的。但是……
「真生……」
『我之所以不和父亲见面是因为……「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忍受自己这些虚伪的藉口。
「就是因为你和父亲结婚，我本来还期望父亲和母亲哪一天可以再度复合，
然而你和父亲结了婚，这个幻想就完全破灭了。如果和父亲见面，一定会谈到你，
我实在……我实在是……」
无法忍受……
实在是无法忍受下去……
虽然父母亲再度复和的梦想已经不可能实现，但是自己的内心深处仍然有这
么一丝小小的盼望，盼望有一天……所以不敢也不愿意面对父亲再婚的事实。
我并非真的不想和父亲见面啊！
如果昨天来展览会的话，就一定会遇见父亲……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却没有
这么做……事实上我是很想见到父亲的，我根本没有理由不想见父亲啊，因为我
的蓝眼珠和书法，都是遗传自父亲的。
「你终于肯说出真心话了。」
惠子小姐平静的声音传入耳中。
咦？
我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她的语气温柔而平静，不带一丝的怒气，不可思议
的有种莫名的安定感。
「你不生气吗？」
「什么要生气？」
没想到她会这样反问我。
「我刚刚说了那么没有礼貌的话——」
「真是的！」
惠子小姐再渡泛起了笑意，眼前这个人的笑容之中蕴含着……对我来说是个
不解的迷。
「真生你老实的答我了，我有什么理由生气呢？而且你的答案和我想像的差
不多。」
我顿时涨红了脸。
「我……」
「没关系的，真生讨厌我是理所当然的，我想你父亲也很明白这一点。」
「那你又为什么要问我？」
「我一直想和你谈谈。」
惠子小姐和我视线交会，即使是我想逃开，惠子小姐也不允许。
「我刚刚说的真的是事实！他很寂寞，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儿子，我不希望这
种情形继续下去，也许你会觉得我很虚伪。谁叫我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呢！
不过，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恢复过去的感情。「
惠子小姐的眼光注视着远方，开始慢慢的诉说。
「第一次和你父亲见面是在五年前，我在艺廊工作，那一次正好举行书法展，
我虽然不很懂书法，但是看到森华赖的书法时却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但是见到你父亲本人却吃了一惊，能写出如此精采书法的人，眼神竟如此的
黯淡，不止这样，他似乎一点也不相信自己所写的书法，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究竟
为了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因为艺廊的老板和你父亲认识，所以我有机会和你父
亲一起吃饭，那个时候才知道他刚和你们分开，你父亲不停的否定自己，认为一
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咦？」
「他认为自己之所以和你母亲处不好，都是因为自己是个混血儿，夹在日本
和美国两种文化之间，无法和任何一方完全同化，虽然很痛苦但却找不出解决的
方法。这种情绪甚至也反映在书法上，他那时候真的认为自己一无是处。」
这些我一点也不知情。
我一直以为父亲和母亲之所以吵架都是因为自己。
「我才不愿意被这种无聊的想法束缚住。」
葑有〗阏抖そ靥？乃底牛？也唤？纫斓奶？鹜防础？
「没错，你父亲是个混血儿，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我认为这根本不重要，
因为他就是他自己。就算有一半的血统是日本人，一半的血统是美国人——就是
回为有这些血统才会有你父亲，然后才有你的诞生，不是吗？」
这个人……
「现代书家二十选展」从这个礼拜六开始展览到下个礼拜。
我一直伤脑筋要什么时候去比较好，最后决定早一天去早一天了却了一椿心
事，所以打算展出的第一天就去参观，但是……
「礼拜六不行！」
明石坚定的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礼拜六下午我有社团活动。」
「社团活动？」
「是！所以我们约礼拜日上午吧！」
「嗯……」
正要点头的瞬间，突然脑筋一转。
「为什么我非得配合你的时间？」
当我一怒吼，一旁的茶屋町马上开口问道：
「怎么了？怎么了？」
动作迅速的靠了过来。
茶屋町的表情明显表示他的好奇远胜于关心。
「我说没事！」
「干嘛这么冷淡？这个臭氏家！」
「我们在讨论要去书法展的事情。」
「书法展？准要和谁去？」
「我和氏家。」
茶屋町顿时目瞪口呆，随即抱着肚子狂笑了起来。
「氏家我求求你别闹了，弘孝怎么可能会去看书法展？」
明石脸上的表情似乎十分沮丧。
「怎么样，我不能去看吗？」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的是啦，好歹弘孝也是书法家的后代，
去看个书法展也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茶屋町嘴里虽然这么说，却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说实话，他实在没有必
要笑得这么夸张，这样一来，明石就显得很可怜了。
「只对摄影有兴趣的弘孝竟然要去看书法展，……算了，你们好好享受吧！」
「这小子真是失礼。」
「……嗯……」
我支支吾吾的回答，让明石听了更加不悦。
「反正我这个人根本不适合看什么书法展！」
「我才没这么说。」
「你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个时候要我说些什么才好呢？我并没认为他和书法这件事不相关，毕竟明
石也是橘老师的儿子，只不过他对摄影的狂热更令我印象深刻。
我无言以对。
「算了，不说了。我决定仔仔细细的去看一看，回来之后让茶屋町刮目相看！
那就就约好了礼拜日，十一点广场前见，记得喔！」
我似乎被明石的气势给震慑了，竟然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不过，事情怎么演变到这步田地呢？我根本连想都没想过竟然会和明石来看
书法展。
我站在广场前，看着人来人往，一言不发的等待明石的到来。
一个人的话，可以马上去马上回家，不过，既然已经和明石约好了，又不能
放他鸽子。
再加上——
「让你久等了……」
明石边说边向着我的方向跑来，他身穿耀眼的蓝格子衬衫，我顿时傻了眼，
为了装镇静，我刻意用严肃的口吻对明石说：
「你迟到了！」
明石晚到了五分钟。
「真是对不起，我才到车站，电车就刚好开。」
「真是的，说要约今天的可是你自己喔！」
我生气的转过身，这才发现周遭的女子们的视线不约而同的望向明石。
明石身材高大当然是个原因、但绝不只是如此，要怎么形容好呢？明石天生
有一种吸引人靠近的特殊气质，而这种气质自然而然的会使周遭的女孩子注意到
他。
「不知道为什么，连在这种地方，你看起来还是最醒目的一个。」
从上方传来明石莫名其妙的话语。
「什么？」
「你知道吗，刚才我跑过来的时候，注意到这附近的女孩子一直在看你。」
「你在说什么？她们是在看你吧！」
「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自己啊！」
明石喃喃自语着，我感到一阵怒火中烧。
「不了解自己的人是你吧！」
明石根本不明白自己能对周遭的人造成多大的影啊。
我之所以昨天没有一个人来，是因为我想和明石一起来或许会比较有趣，虽
然内心不愿意承认，不过事实的确如此。自从和好之后这种体认更加深刻。
但明石却总是这付德性。
「算了，随便，对我来说那样比较好……」
什么嘛，根本不了解别人的意思，还说这种话。
百货公司位在距离宿车站东口走路约五、六分钟的地方。一到了假日，这里
总是挤得水泄不通。
书法展是在七楼的艺廊举行。
我莫名其妙的觉得一阵紧张，然而在坐电梯的空档，明石却像个孩子似的喧
闹不休。
「你看你看，那件衣服不错吧！」
明石指着电扶梯对面，一件展示用的服装。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兴奋？」
「才没有呢！」
明石在说谎，他的眼睛透露着一丝笑意。
我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明石这才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
「没有啦，只是很久没有这样和氏家约会了。」
「说的也是！」
记得刚转学的时候，明石曾经约我到自然公园去，那个时候好开心啊！
「我想你一定会对我有所顾忌，所以才编了要摄影的藉口，要你来帮我搬东
西。」
「咦？原来是这样？」
明石不好意思的笑了。
真是的——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到达了七楼。一幅写着「现代书家二十选展」的看板立
刻映人眼帘。
好多年没有样眼目睹父亲的真迹了。
我无法抑制胸口不断的高鸣。
艺廊里面蛮拥挤的，大概因为今天是展出后的第一个礼拜日吧！而且理所当
然的，来参观书法展的客人九成以上都是年纪比较大的人。
我因为经常参观各式各样的书法展，所以还蛮能适应这种场合。而明石乎正
如老师所感叹的，一点也不熟悉这种场合。左看右看都是和父亲年纪相当的长辈，
掩不住脸上惊恐的表情。
然而此刻的自己，却无暇去顾及明石的心情，我努力睁大眼睛欣赏着每一幅
作品，一再地被参展作品的气势所深深震撼。
真不愧是称为「现代书家二十选展」的展览。
自己所写的字和这些大师级老师们比较之下，实在是天差地别。不过，自己
真的希望有朝一日能写出相同水准的作品。
橘老师的作品依然是如此的流畅秀丽。
老师所写的是曼殊院古今集。
这部书法的特征是修长的线条、笔法。如果不是在完全静心的状态之下，是
无法表现出它的精髓的。像我这样整日被凡事所扰，心思紊乱的人。根本没办法
写出这种感觉。
不过——真的令人叹为观止。
「哇……」
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明石这时候出声叫了起来，我这才又意识到他的存在。
「父亲什么时候也写得出这么安定的字了？」
「你看得懂吗？」
我有点讶异，明石像个评论家似的口吻说道。
「你真是太失礼了，我可是堂堂橘柳乐的儿子喔！」
「……这么说来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喔。」
说的也是！自己竟然有点轻视明石，当初听到明石为了摄影而放弃书法的时
候，我便以为他对书法一窍不通。
「不过说实在的，我懂的也只有我父亲所写的字。而且也只能感觉到他写得
顺与不顺这种程度而已，至于这里所展示的其他作品，你可能都能够理解，不过
我可是全看不懂。」
明石耸耸肩，用着玩笑似的口气说着。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不也和明石一样吗？
我们虽然都是书法家的后代，但是明石每天都和橘老师朝夕相处，而我却和
父亲分居，这代表着明石应该比我更懂得自己父亲的书法。
我真是大肤浅了。
正当我觉得有点郁闷的时候，明石轻轻的碰了我一下。
「喂！你父亲是不是叫作『华森赖』？」
「是啊！」
突然父亲的名字映人工眼帘。
父亲这次展示的作品是经书。
紫纸金字华严经。
一般会在书法展上展示的经书，大都以般若心经居多，而父亲就是个不愿意
和别人作同样事情的人。
好久没有见到父亲的真迹了。
然而……然而……父亲的字是这样子的吗？
好像变……
虽然整体仍不脱父亲以往的特质，不过此时眼前的作品却和范本有点不同，
显得更加的稳重、清澄。
和我记忆中的略带神经质的父亲所写的书法不同，多了一份沉着的昧道。
父亲真的变了。
说的也是，父亲当然已经不再是我所认识的父亲了，毕竟我们已经有两年不
曾见过面了。
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眼前深刻的体会，却让我感到一股椎心刺
痛。
果然父子分开了，就无法像明石感受得那么深刻了。
一阵酸楚感顿时涌上心头。
「真生……？」
我循着声音的来源回过了头，不禁张大了眼睛。
「……爸……」
两年半不曾见过面的父亲此刻站在我的面前。
父亲的身材比我更加的修长，脸上轮廓分明，一眼就知道是混血儿，眼珠也
是蓝色的，身穿和服。
「你来了啊？」
父亲略带羞涩的笑了。
气氛有些尴尬，虽然这几年间也和父亲通过电话，但是却很少见面，而且我
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父亲。我并没有告诉他今天会来，我本来还以为昨天幕首
日会比较容易遇到他呢！
「午安。」
对自己的父亲客气他说午安似乎有点奇怪，不过我也不知道除了这句话还能
说些什么。而父亲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我。
「真的好久不见了！」
奇怪？记忆中的父亲从来不曾出现过这么和煦的表情。
「是啊，已经两年没见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父亲注意到了站在身旁的明石。
「嗯……是的，他叫作明石，是橘老师的儿子，和我刚好同一班。」
这样介绍明石，自己反而有点不自然。
明石照例摆出一副班长该有的恭敬姿态，客客气气的打着招呼。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叫作明石弘孝，和氏家是好朋友。」
『你就是橘先生的儿子，真是太巧了，昨天才跟令尊见过面，拜托他多多关
照氏家呢！「
父亲微微低头向明石致意，隐约可见他头顶掺杂一些银白发丝。
「平日氏家承蒙你和橘先生照顾了，听说前几天这孩子的母亲还向你父亲推
销保险，真是不好意思。」
明石和我都瞪大了眼睛，老师竟然和父亲说了这件事。
「爸！这件事是橘老师告诉你的吗？」
「喔！不是，是静香告诉我的。」
静香是母亲的名字，和她本人的个性完全不相符，不过这不是重点。「是妈
说的？」
父亲点点头。
「你母亲昨天来过，她说本来以为忙得没空过来，但正巧有个假日加班的空
档，所以就来了一趟。」
母亲最近常常连假日也到公司加班，昨天也是、今天也是，我还真的担心她
会不会因为操劳过度而倒下去，不过母亲却说是因为达到业绩后若是再有一定的
业绩成长，那就可以得一笔额外的特别奖励金，所以非努力不可。
原来招待券少一张不是弄丢了，而是母亲拿走了。
原来如此……
本来因为担心母亲而紧绷的情绪，此刻不禁松弛了下来。
原来都是自己太多虑了，太好了，没事就好。
「已经全部都参观过了吗？」
「嗯……几乎都看过了。」
父亲微微的点了点头——似乎有点烦恼的样子，他一定是不知道接下来要和
我说什么才好吧。老实说，看到父亲因为找不到话题而烦恼，倒令我安心不少。
这样说也许有点奇怪，不过这至少让我发现了父亲和二、三年前我所认识的
他还是有某些地方是相同的。
「我也看过爸的作品了。」
看我主动开口，父亲的表情明显的安心了下来。
「如何？这次我尝试了写经的方式。」
「嗯！」
我再度将视线移向紫纸金字的华严经，不变的是父亲那高尚的笔法。然而—
—
「可能是最近没有机会亲眼见到爸的字，今天这么一看，总觉得爸的书法似
乎变了。」
「变了？」
「这样说或许不大好，不过你以前的笔法略带一点不安定，而今天我看到的
作品却散发者一股稳重、又温柔的气质，不过，说真的，我比较喜欢后者。」
对，就是如此，虽然父亲的改变，让我有点震惊，不过以往父亲作品之中隐
隐约约透露着的那种深不可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在这次的作品中已经
完全消失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父亲盯着自己。
「对……对不起，我意然说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然而，令我讶异的是父亲竟然开心的笑了，我不知所措的转头向明石求救，
父亲开怀大笑的样子，是自己记忆中所不曾出现的，所以我才会如此慌张。
「明石。」
「我……」
明石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的也是，这个时候明石能怎么办呢？
「原来是这样，哈！哈！哈！」
「爸？」
「真不愧是我华森赖的儿子，果然眼光不凡！」父亲一个人自顾自的点着头。
「而且升级也比一般人还快，你现在应该是汉字二段，平假名三段了吧。」
咦？我不记得曾经向父亲提过这件事？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只要升级，名字就会被刊载在教本上，而且你的名字还总是在相当前
面，不是吗？」
只要是升级，名字就会依段数的不同刊载在教本上面，而且是照着成绩的顺
序排列，所以自己大概也知道在众多升级者中的程度如伺，但是因为全国升级着
的名字都是一齐刊载，有时为了找寻自己的名字，找得眼睛都发痛了。
这么说的话，父亲曾经刻意找过自己的名字罗！
知道了这一点，心中不禁一阵欣喜——
「赖！」
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父亲回过了头，我们也顺势看向来人。
「惠子！」
看到这名女性的出现，不禁令我原来松弛的身体再度紧绷了起来。
她就是父亲再婚的对象——
细致的五官，绾着头发，穿着一身合宜的刺绣和服，年纪似乎在三十六、七
岁左右，比母亲年轻了许多。
没想到……没想到竟然会遇到父亲的再婚对象。不过仔细想想，她会在这里
出现也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只是自己光是想着父亲的事，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个可
能性。
真的是，不想见到她的。
「喂！你还好吧！」
明石略弯着身体，小声的向我问追。
对啊！我并不是单枪匹马来到敌人阵营的啊！还有明石陪着自己。
「我没事。」
看到我露出笑容，明石这才安下心似的扬起唇角，转头再度面向父亲。
明石似乎也能体会我此刻的心痛。
惠子小姐——当然我是不会称呼她为妈妈的，她大概也没想到过会有我这么
…个高中生的儿子吧——所以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
「赖！早川先生似乎已经到了。」
「早川先生？」
父亲说着说着，身体微微的侧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小动作使得本来藏身于父
亲身影下的我，不得不和惠子小姐打照面了，果然惠子小姐一看到我就睁大了双
眼。
「啊，惠子，这就是……」
「是真生吧！」
在父亲介绍我的名字之前，惠子小姐便笑容满面的对我说。
「啊……你果然来了。」
然后亲切地伸出手握住我的，她的举动比我想像中的还要亲切。
「本人可比照片漂亮许多喔！你说是不是啊？赖。」
「怎么样，不是我吹牛皮吧！」
我不禁瞪大了双眼，以前的父亲就算喝醉了酒也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啊！真是不好意思，这么说话吓着你了吧！」
「没有的事……」
怎么自己好像完全被惠子小姐给牵着鼻子走了？
「那么，身旁的这位是真生的朋友罗？」
明石立刻回答说。
「我叫作明石弘孝。」
「他是橘老先生的儿子。」
父样插嘴说。
「原来是橘先生的……平日承蒙令令尊对我家华森赖的的照顾。」
惠子小姐笑容可鞠的向明石打招呼。
「请快别这么说了。」
明石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
我家的华森赖——说的也是，父亲已经和这个人结婚了，她当然有权利这么
说啊！自己干嘛为了这么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耿耿于怀呢？
「对了，早川先生已经来了，你不快去招呼人家？」
「是啊！说的也对。」
父亲回答着，但眼神挂心似地扫过我和明石。
接下来该怎么办？
和父亲见过面了，展览会也看得差不多了，好像己经没有必要在待在这里了。
「那我们就……」
告辞的话还来不及出口，惠子小姐便抢先一步说。
「我陪真生到下面的咖啡厅坐坐，好不好啊？」
这最后的问句似乎是针对我的，我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似乎没什任何可以
推辞的理由。
父亲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向我们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惠子小姐看到父亲走了，便催促着我说。
「那么我们就到下面的咖啡厅去吧，你想吃什么别客气，今天我请客。」
「这个……」
难道没有可以推辞的藉口吗？
我努力的在脑海中搜寻着任何可以拒绝她的理由。
面对着父亲的再婚对象，叫我和她说什么好呢？
我向旁边的明石求救，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说。
「那我再多逛一下，看得仔细一点，回去后才好向茶屋町炫耀。」
「唉！喂！」
不行！这样一来，不是只剩下我和惠子小姐两个单独相处了，绝对不行！
「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有我这种不相干的人在场，你们不是不好说话吗？」
有什么不好说话的？我才不想和她多话些什么呢！
「我正在担心这样做是不是打扰倒你们了？」
「才没有这回事呢！」明石脸上露出大人似的笑容。
「我会在这里等他的，那氏家就拜托你了。」
可恶！混蛋。说什么拜托这种屁话。一点都不能体会人家的心情。你不是一
向最了解我的吗？
「那么，真生我们走吧！」惠子小姐的笑容让人无从拒绝。我只好乖乖的跟
在她后面。
第九章
惠子小姐带我来到一间以白、黑两种色调装璜而成，十分漂亮的咖啡厅。可
能因为是假日的缘故客人很多，等了将近十分钟，服务生才引导我们到一个靠窗
的座位。
「肚子饿不饿，这里只有一些点心之类的东西可以吃。」
「不，我不饿。」
别开玩笑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吃得下东西呢？
「真的不用客气呢！」
「请间两位要点餐了吗？」
女服务生问着。
「我要冰咖啡。」
「给我一杯芭乐汁吧！」
听到我点的是芭乐汁，惠子小姐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有什么关系呢？干嘛
这么讶异？难道我不能喝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吗？是你说可以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呀！
点完饮料之后，正如我所想像的，我和惠子小姐顿时陷入了沉默。
所以我才不愿意和她单独相处啊！
明石这个混蛋，竟然丢下我一个人。再加上——惠子小姐似笑非笑的，眼睛
一直盯着我看，不像是在打量我，反而像是对我十分感兴趣似的，——真是令人
坐立不安。
这可不是在比耐力的时候喔！
「让您久等了。」
看到女服务生端来我们点的饮料，我仿佛看到了救星。
我头也不抬的喝着眼前的芭乐汁。
突然听到噗嗤的笑声，我赶忙抬起头，只见惠子小姐用手捂着嘴，很有气质
的笑着，她看到我张着嘴发愣的样子，才止住了笑。
「你父亲也很喜欢喝芭乐汁，这种果汁不是普通咖啡店有的，所以他总是会
来这家店，然后点一样的芭乐汁。」
原来是这样，所以刚才惠子小姐听到我点芭乐汁的时候才会那么讶异。
「我不知道。」
「呵呵呵……不愧是父子……」
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突然惠子小姐表情认真的看着我。
『真是对不起，打扰了你和你同学，硬把你拉到这边来，我知道这样作会对
你造成因扰，不过，我真的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
「你一直没有和你父亲见面吧，为什么呢？」
听到惠子小姐的问题，我立刻侧过头去，如果自己不这么做的话，恐怕会被
她察觉自己的情绪。
我仍然努力地找寻着答案。
「要怎么说呢？—一直找不到适合的时间……因为我要上课，还要去橘老师
那学习书法……所以……」
「是这样啊……」
惠子小姐顿时陷入沉默。
求求你……别再追问下去了，再这么下去的话，我害怕自己会说出一些不该
说的话来，我一点自信也没有……
「我……」
然而和我的希望背道而驰，惠子小姐再度开口。
「我能够了解。不过，他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我觉得他似乎很寂寞。」
父亲很寂寞？
这句话竟然不是出自父亲的口中，而是出自她的口中……
「他只能和你在电话中交谈，不过他似乎不知道该和你聊些什么。」
你们难道能够了解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我也很希望能和父亲见面，然后和一般父子一样天南地北的话家常，每次和
父亲通电话时，两人之间的沉默及话题的窘迫在显示我和父亲的距离似乎渐行渐
远，只能在任凭那如刀割般的痛苦在心中扩大。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多和他见见面，这样的话……」
「请你不要再说了！」
笨蛋！我怎么用这种语气说话，但话一冲口而出就无法挽回了。如果伤害了
这个人，父亲是不会原谅自己的。但是……
「真生……」
『我之所以不和父亲见面是因为……「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忍受自己这些虚伪的藉口。
「就是因为你和父亲结婚，我本来还期望父亲和母亲哪一天可以再度复合，
然而你和父亲结了婚，这个幻想就完全破灭了。如果和父亲见面，一定会谈到你，
我实在……我实在是……」
无法忍受……
实在是无法忍受下去……
虽然父母亲再度复和的梦想已经不可能实现，但是自己的内心深处仍然有这
么一丝小小的盼望，盼望有一天……所以不敢也不愿意面对父亲再婚的事实。
我并非真的不想和父亲见面啊！
如果昨天来展览会的话，就一定会遇见父亲……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却没有
这么做……事实上我是很想见到父亲的，我根本没有理由不想见父亲啊，因为我
的蓝眼珠和书法，都是遗传自父亲的。
「你终于肯说出真心话了。」
惠子小姐平静的声音传入耳中。
咦？
我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她的语气温柔而平静，不带一丝的怒气，不可思议
的有种莫名的安定感。
「你不生气吗？」
「什么要生气？」
没想到她会这样反问我。
「我刚刚说了那么没有礼貌的话——」
「真是的！」
惠子小姐再渡泛起了笑意，眼前这个人的笑容之中蕴含着……对我来说是个
不解的迷。
「真生你老实的答我了，我有什么理由生气呢？而且你的答案和我想像的差
不多。」
我顿时涨红了脸。
「我……」
「没关系的，真生讨厌我是理所当然的，我想你父亲也很明白这一点。」
「那你又为什么要问我？」
「我一直想和你谈谈。」
惠子小姐和我视线交会，即使是我想逃开，惠子小姐也不允许。
「我刚刚说的真的是事实！他很寂寞，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儿子，我不希望这
种情形继续下去，也许你会觉得我很虚伪。谁叫我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呢！
不过，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恢复过去的感情。「
惠子小姐的眼光注视着远方，开始慢慢的诉说。
「第一次和你父亲见面是在五年前，我在艺廊工作，那一次正好举行书法展，
我虽然不很懂书法，但是看到森华赖的书法时却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但是见到你父亲本人却吃了一惊，能写出如此精采书法的人，眼神竟如此的
黯淡，不止这样，他似乎一点也不相信自己所写的书法，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究竟
为了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因为艺廊的老板和你父亲认识，所以我有机会和你父
亲一起吃饭，那个时候才知道他刚和你们分开，你父亲不停的否定自己，认为一
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咦？」
「他认为自己之所以和你母亲处不好，都是因为自己是个混血儿，夹在日本
和美国两种文化之间，无法和任何一方完全同化，虽然很痛苦但却找不出解决的
方法。这种情绪甚至也反映在书法上，他那时候真的认为自己一无是处。」
这些我一点也不知情。
我一直以为父亲和母亲之所以吵架都是因为自己。
「我才不愿意被这种无聊的想法束缚住。」
葑有〗阏抖そ靥？乃底牛？也唤？纫斓奶？鹜防础？
「没错，你父亲是个混血儿，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我认为这根本不重要，
因为他就是他自己。就算有一半的血统是日本人，一半的血统是美国人——就是
回为有这些血统才会有你父亲，然后才有你的诞生，不是吗？」
这个人……
「问题不在于和哪一方同化，而是最好能融合两方，这样才会更加爱惜自己，
不是吗？——我这么一说，你父亲讶异的睁大了双眼。」
这个人实在是…
「我希望你父亲能够幸福，一辈子都幸福，我不想说什么因为你父亲接受了
我才得以幸福的这些自私、自夸的话，不过，千万不要因为我和你父亲结了婚就
讨厌他，毕竟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一股强烈的疑问涌上心头，到底是什么缘故让她如此卖力，为自己和父亲之
间的关系而费尽口舌。
「你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如此努力的说服我，站在惠子小姐的立场，与其看我整天在他们面
前晃来晃去，不如像现在和父亲两个人单独相处要来得好多了，不是吗？
「我和你一样。」
「一样？」
惠子小姐的话令我相当意外。
「——我也是小时候父母就离婚了。而父亲在数年后再婚，我怎么也无法接
受这个事实，结果有一天，父亲因为车祸而过世了。」
听了这段话我十分讶异，惠子小姐现在心情还是很难受吧，她的眼中充满了
悲哀，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之中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
「我……」
「我很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当时要这么倔强。」
这么倔强——？
「你的心情和当时的我一模一一样，虽然明明知道这样故做坚强不大好，但
偏偏又……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时间是一去不回头的，没有必要让自
己后悔啊。」
惠子小姐说完这话，便低下头去饮着冰咖啡，像是要隐藏自己的感情似的。
没想到这个人……
好坚强。
比起我坚强了许多。
外表看起来温柔和顺的惠子小姐，内心却有着别人无法阻挡的坚强意志；
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书法之所以会改变的原因。
正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有着如芦苇般柔软而坚韧的内心，所以父亲才得以改变，
虽然自己内心不愿意承认，但的确是她改变了父亲，而不是我和母亲。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和惠子小姐谈话之前的尴尬不知不觉之中完全消失了。
「惠子、真生。」
顺着声音回头一看，父亲和明石站在那里，父亲的脸上带着犹豫的表情。
「……你们谈完了吗？」
「嗯！我们已经聊完了。」
我回答着，再次将眼光转向惠子小姐的方向，奇怪的是惠子小姐的表情略为
紧张。
在还没接着说下面的话之前，我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确立自己的心情。
嗯！很肯定自己并没有逞强。
我站起身子，用轻快的口气对父亲说：
「暑假的时候，你来指导一下我的书法嘛！」
「真生？」
「那我再打电话给你了，我们走吧！明石。」
我没等父亲回答便拉着明石的手腕预备离开。
「真生、你……」
我无视一旁满脸狐疑的父亲，向着惠子小姐说：
「谢谢你招待的果汁。」
惠子小姐只是点点头——嘴角洋溢着微笑。
走出咖啡厅之后，我们步行在一段人烟稀少的楼梯上面。本来一直走在我身
后的明石突然走上前来轻轻抚着我的头，我惊讶的抬起头来，只见明石用热切的
眼神望着我。
「你辛苦了……」
咦……怎么会……明石怎么会知道呢？他全看在眼里了吗？
就连我不想和惠子小姐说话的事也……
突然眼眶一热，为了不使明石注意，我转头看向远方，微笑的说着。
「那个人是真的爱父亲的，」
「嗯……」
「虽然这么说似乎对不起我母亲，不过，他们两个的确很适合。」
「嗯……」
「虽然我不甘心，但是……」
所以自己才会接受她的劝告，困为她了解我，她了解父亲的痛苦，才会对我
说那些话。
突然之间，明石抱紧了我。
「明石？」
「别说话，就这样别动，这里没有人的。」
一瞬间我无法会意明石话中的涵意，直到他伸出大手擦拭着我的脸颊，我这
才发党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竟然哭了。
「我才没哭呢！」
「嗯……」
我将脸埋在明石的胸口，明石就像在何护着婴儿般抚着我的头。
——只要现在忍耐一下，忍住这一点点伤痛，下次再见到父亲就不会再难过
了。
只要现在……让自己完全，沉浸在悲伤的气氛里。
至少，明石的胸口是温暖的。
走出了百货公司，我感觉自己的脸颊红得几乎发烫，竟然让明石看到了自己
难堪的样子。
不过明石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比来参观展览会之前心情还要好。
「你怎么了，明石？」
「没什么，呵……」
明石诡异的笑着。
「我们这样并肩走在行人徒步区，就好似是情侣在约会，不是吗？」
我马上涨红了双颊。
「你在胡说些什么嘛！」
我感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连忙快步的往前走，想要远离明石。
「喂！氏家。」
我才不理你呢！说什么「情侣约会」这种无聊的活，这个臭明石。
我正想丢下明石，自己回家的时候，明石猛然捉住了我的手腕。
「干什么！」
「我肚子饿了，一起去吃饭吧！」
我们走进了一家汉堡店，用完了稍嫌晚的中餐。
「喂。你到底要生闷气生到什么时候嘛！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在开玩笑！」
明石努力的想逗我开心，我才不理他呢！
然而——
「哈！哈！我知道了，我不是说过了是在开玩笑吗？而你却那么认真，难不
成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是不是啊？」
「你胡说！」
「哈！哈！戏弄氏家真有趣！」
明石快乐的笑着。
「我！」
「啊！那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好热闹！」
本来想要骂骂明石的，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气势全消，只见明石的眼神掠过
我看向窗外对街的店家。看起来好像有人在录影，只见行人徒步区上聚了一群围
观的人。
「我们过去看看吧。」
明石拿起了托盘，没等我答，便起身打算离去。
「喂！明石。」
我想叫住他却徒劳无功，真是的，这小子总是这么喜欢看热闹，虽然我没什
么兴趣，却也只有无可奈何的跟了上去。
凑近一看，好像是有人借了店家在拍摄什么似的。明石高大的身子在人群之
中十分显眼，转眼之间，已经挤到相当前面去了，明明人这么多，明石这小子竟
然还有办法凑到那么前面，真是太厉害了。
我努力的在人群中前进，假装忽略从四处八方投射过来的厌恶眼光，好不容
易才到了明石的身旁。
原来是在拍摄写真集。这么大热天的，模特儿还穿着外套，镁光灯不停的打
在她笑容不绝的脸上，边忍受这种酷暑，边摆出各种姿势供摄影师拍照，真是辛
苦了。
「明石。」
「什么？」
明石的嘴巴上虽然回答我，眼神却热切的盯着拍摄现场。这个人真的是很爱
凑热闹。我十分无奈的也将视线转向拍摄现场，然后——
怎么可能……
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这么凑巧遇到他……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那位就是片濑光一郎。」
明石用兴奋的口吻说道。
手指着一个边指示模特儿，边调整镜头的摄影师。
我感觉眼前一片黑暗。
「我想你可能不认识他，不过，他的摄技术可是一流的喔，我很喜欢他。举
个例子吧，氏家你应该知道有一个模特儿叫作芹尺夏姬的，几年前，片漱曾经以
她担任模特儿照了一系列宝石广告的宣传海报，海报有二种系列，一种是她假扮
成小偷偷了宝石，另一张照片是她穿礼服将偷来的宝石挂在脖子上。」
「啊……」
我慢吞吞的回答着，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外太空飘来似的，那么的虚无。
芹尺夏姬在尚未担任这一系列的模特儿之前，就常常在写真集中露面，本来
就是相当受欢迎的模特儿了。但这个室石广告实在拍得太出色了，贴在街上的海
报还被偷走，因而她的知名度急速上升，现在似乎有意往演戏这条路发展。
「负责那一系列海报摄影工作的就是片濑光一郎，他每个礼拜都会固定刊登
作品在『周刊志』上，以前也出过写真集，不过很可惜我没买到。」
我觉得好难受。好像快要吐了。
大概是因为天气炎热再加上人多拥紧的缘故吧。
「氏家，你还好吧，脸色不人好看喔！」
「我有点难过……」
「是不是不舒服？真是的，都怪我粗心大意，没有注意到……」
拍摄现场传来了一声「我们稍微休息一下」的呼叫，而一旁围观的人一下子
全都鸟兽散了。
休息？
我的背脊一阵颤抖，再不赶快离开这里就……
「喂，你还好吗？」
明石环住了我的肩膀，而四周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真生！这不是真生吗？」
一阵尖锐的嗓音呼喊着自己，我只好停下脚步。
「果然没错。」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用力板住我的肩膀，把我转了过来，明石这时也放开了手，
而周遭吵杂声音似乎也渐渐消失了。
眼前站着的，正是片漱光一郎。
他一点也没有改变，仍然自信满满，一张让人不得不多看一眼的英俊、充满
都会气息的五官。
他开口了——
「你还是这么漂亮。」
甚至连残酷、自私的地方也没变。
「就这一对神秘的蓝色眼珠也还在……」
我的嘴唇止不住的颤抖着，不知道该如何平息此刻心中的波涛汹涌。
「氏家？」
一旁的明石用不解的口吻轻唤着我——对了，差一点就忘记了明石的存在。
明石带着一丝强硬的意味揽住我的肩膀，好像在告诉别人我是属于他的。
他发出一阵冷笑，眼睛来回打量着我和明石。
「原来是这么回事，没想到你换人的速度还蛮快的嘛！」
我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直冲脑门，只能无言的瞪着片漱，而片漱却用嘲弄的
口气说：
「那就祝你们好运罗！」
片漱揶揄的说着，挥挥手，丢下我和明石两个人，回到属于自己的王国。
这个人一点都没变！
怒气和突如其来的震惊让我全身不颤抖着。
最令自己感到生气的是，那个人竟然还有能力如此的动摇自己。
明石环着我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我要怎么向明石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我
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然而明石只是斩钉截铁的说：
「我们走吧！」
若无其事的催促着我。
虽然明石表面上十分平静，但是我没有错过他眼中闪过的一丝光芒。他似乎
有话要说，但最后还是归于沉默。
我们只是一言不发，搭着电车，各自回家。
第十章
「如何？昨天的书法展看得怎么样？」
「哈！哈！哈！你总算开口问我了。」
面对着茶屋町的问题，明石自信满满的回答着。
「我的确有签赏书法的慧眼喔，这一点氏家也可以拍胸脯保证的，你说是不
是啊？氏家。」
「咦？是真的吗？」
「嗯！」
「真是令人无法置信。明石，难不成是你强迫氏家这样说的？」
「怎么可能？」
茶屋町和明石往常一样，一来一往的耍着嘴皮。
明石似乎完全忘记昨天片濑的事，然而我却无法遗忘他那一瞬间欲言又止的
表情。
我想他一定非常想要追问这一切，然而明石只字不提。
怎么会在那个地方遇到他呢？
只要不再见到他……我就不会想起以前的往事。
下课后我被西叫到摄影社的教室里。
其实我可以不用答应他的，不过想到以前他拿渡来的事情向明石胡言乱语的
那帐还没算，偏偏这一阵子又陆陆续续发生了许多事，一直无暇管他，所以心想
正好趁这个机会和他把话说清楚。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虽然摄影社没有活动，但是像我这种不相干的人随便
进来，不知道妥不妥当。
可是……西之所以指定在这里见面，难道因为他是摄影社的社员？
我推开门，西早就到了。他坐在窗户旁的椅子上，似乎在眺望校园。
「你迟到了。」
可恶，这小子！你有什么权利管我迟不迟到？
不过，我仍然维持平静，悄悄的关上摄影社的门。
「真是抱歉了，让你久等了，不过，你是摄影社的社员吗？」
西用着狐疑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是。你问这干嘛？」
「你既然不是社员，有什么权利自由进出这里，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是弘孝的模特儿，当然有权自由进出，而且摄影社社长也
承认这一点。」
这个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优越感里了。随便他。反正他的自大狂和我无关。
「原来如此！」
「我可是和某人不一样的喔！」
这个混蛋嘴里吐不出几句像样的话，和他说话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我问你，你是不是跟明石说了有关渡来的事？而且还骗明石说什么我很乐
在其中？」
「那又怎么样？」
「什么叫那又怎么样？」
我和西的对话乎一点也联不上似的。
「你到处散播这种无凭无据的谣言，对我造成极大的困扰！」
「你的困扰关我什么事？」
「什么？」
西站起身来，露出美丽的微笑。
「你困扰是你的事，谁叫你要打弘孝的主意！」
话中带刺的，带着憎恶的眼光瞪着我，原来这就是他真正的想法。
虽然西长得很可爱，但是此刻充满着恨意的表情倒也十分骇人。
「喂！你别搞错，从头到尾是明石在打我的主意！」
「所以这才更令我生气！」
西大喊着。
「什么嘛！满口说什么讨厌照相，不想担任模特儿，却又故意做一些让弘孝
心猿意马的事，你看这不就是你想担任模特儿的证据吗」
突然一本写真集闪过我面前。
「片漱光一郎写真集——光和影的缘」
我感觉体内的血液似乎要逆流了。
一股冲击袭上了我。身体不停的颤抖着。
即使怎么努力也止不住的颤抖。
为什么这本写真集会出现在……这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如果这是一个恶梦的话，腿梦以绲愦用沃行压？窗桑？
「听说这本摄影集的模特儿不管专业或是业余的都是他喜欢的人喔！」
「你要不要看仔细一点？」
即使我怎么闪，西总是硬把写真集拿到我面前。
我不想看——不看我也知道内容是什么。
「好嘛！看一下嘛，以我们的眼光来看。他照得还真不错。」
我不得已看了它一眼。
照片中的少年，蓝色的眼珠因为镜头的光线而闪烁不已，微笑的坐在房间里
的扶椅上，窗外照进来的是属于冬日的温暖阳光。
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逍，以为自己被捧在手上宠爱，所以天真无邪的微笑着，
那个因为识人不清而自以为幸福的自己。
片濑——
你为什么到今天还要让我这么痛苦。
「我爱你，真生——我爱你。」
谎言般的甜言蜜语，虚伪的爱情。
这个教我尝到什么叫做绝望的人。
想要装作不知道也嫌太迟了，西脸上得意的表情在说明了一切。
而自知现在自己已经得了上风，西更是高兴的一页页翻弄着写真集。
「我是偶然发现这本写真集的，有一天刚好站在书店看书，氏家可能不知道，
弘孝很喜欢这个摄影家，他找这本写真集找了很久，我刚好看到，所以马上买了
下来。结果回家一翻，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本来我还以为认错了，不过，
我应该没有认锗吧！写真集中的『蓝色宝石』，不就是在指你这双蓝眼珠吗？」
「你住口！」
蓝色宝石——什么跟什么嘛！
那个人的心根本在别的地方！
然而西根本无视于我的抗议，仍然肆无忌惮的继续说着。
「片漱光一郎不就是那们年轻有为的新锐摄影家。如果担任过那个人的模特
儿，就算弘孝的技术再怎么好，充其量也只是个业余摄家，你才不会愿意担任这
种生手的模特儿吧！」
「才不是……」
我马上矢口否认，如果你能用这么简单的理由拒绝明石的话，自己就不会这
么痛苦了。
「我哪里说错了，你说啊！你说啊！」
西激动的呐喊着。
不过我选择保持沉默，没有必要把这些事情一五一十的向西解释。
正因为我的沈默不语，反而使西坚信自己的推测似的，语气愈来愈高亢。
「结果就是你让弘孝变成这样的！」
「事情不是这样的。」
「什么叫不是这样？难道不是吗，你就承认吧！」
「不是，我说过不是这样的，」
「你别否认了！」
西愤怒的脸孔，咄咄逼人。
「一定是这样的，弘孝就像个傻瓜一样一步步掉进你的陷井。」
一瞬间，我突然领悟了。
当时的自己不也是这样吗？拼命说服自己要相信片濑，然而事实却与我所期
望的背道而驰。
所以我才会一开始就这么不喜欢西，因为看到他就会想起以前的自己。
我茫然的和自己的灵魂对峙着。
虽然我知道此刻的情形和当初大不相同，但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绝望感再度涌
现，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这是自己极力想要避免发生的情形啊！
西以为我的沉默是因为他说中了要害，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你怎么啦！被我说中了，你就哑口无言啦？」
「西，其实你——」
「我怎么样？」
「你真心喜欢明石吧？」
「咦？」
西立刻涨红了双颊。
「这不关你的事，你给我听好，小心我把这本写真集拿给弘孝，看你还会不
会这么得意！」
把写真集拿给明石看？
我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打了个寒颤。
如果真的让明石看到这本写真集，他会怎么样？恐怕他原本温柔的眼神会浮
上一层轻蔑的颜色吧！
我不要——
「哇！有人脸色大变了喔！」
「修二，你闹够了没有！」
突然间门被打开了，明石就站在那边。
「明石……」
「弘孝！」
西的欣喜表情和我的惨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西赶紧跑到明石的身边递给他那本写真集，他似乎真的打算逼我走到绝路。
「弘孝，你看看这个。」
「我全听到了。」
「真的吗？」
西的表情喜出望外。
「嗯……」
明石严厉的眼神射向我。
他一定在生气——这也难怪了。
虽然事实不完全像西所说的。但自己那么抗拒担任模特儿，却又替职业摄影
师担任模特儿，这不是互相矛盾吗？而且对于昨天发生的事，自己始终没有多作
解释，明石会不愉快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挨骂，自己也没有立场抱怨什么。
「氏家。」
然而——
「都是我不好。」
咦？
明石的话让我十分意外，为什么他会这样说？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氏家这么讨厌人家提到有关于五官的事了？？？
西的脸色一沉。
「弘孝，难道你这样就算了吗？」
「我想你一定有很多事情难以启齿的，是吧！」
明石——
他知道了……
他大概从昨天发生的事情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然而他还这么体谅自己，
这是我连想都没想到的。
突然感到一阵毫不放弃的继续说着：
「为什么？弘孝！为什么你老是替氏家说话！」
「修二——你不要再说了。」
明石用强硬的口气制止西。
西紧咬着唇，拳头口愤愤不平而颤抖着，然后突然向我扑了过来。
写真桌掉落在地上。
「可恶……！」
「都是你，如果你不出现的话，弘孝就会一直喜欢我的，他才不会想去替其
他人摄影！」
「往后，修二！修二！」
「混蛋！」
西使尽全力捉着我的胸口，一阵痛楚自脸颊袭来。
「好痛！」
明石努力的想把西从我身上拉开。
个子虽然小，西的力道却是蛮大的，明石从背后一把抱住他，这才将他拉开。
西喘着气，眼神锐利的瞪着我。
「都是你……都是你……」
弯下身捡起写真集，向我丢了过来，我稍微闪了一下，写真集打地墙上，发
出一声巨响。明石伸手捉住西的手腕。
「修二！」
「弘孝，你这个大笨蛋！」
西用力甩掉明石的手，冲出了摄影社。
只留下我和明石两个人呆站在原地，彼此一言不发。
我突然觉得好疲倦，就像是和替星撞击后碎成一堆的星屑一般。
校园里同学们的暄闹声随风飘进耳里。
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有如置身梦境一般。
就这样，我和明石发呆了许久。
明石先回过神来，拾起地上的写真集。
然后开口说道：
「我们回家吧！」明石送我到公寓。
我家和明石家正好是反方向、所以我推辞着不用他送，明石却不顾我的反对
快步走着，我只好拼命跟上他的脚步。
在黄昏微暗的光线中，走在前方的明石背影看来仿佛十分遥远。他明明就在
眼前，然而我们却各走各的没有交谈，我然感到一股深沉的孤独感。
到了玄关，明石似乎没有打算进来的意思，他从背包中拿出了写真集。
「这个……」
「不用了……西说过你一直想要这本写真集的……而且，我还有一本。」
「是吗……」
然而，明石僵了一下，并没有将写真集收回去。
两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看向写真集，因为这本书就是一切的根源。
明石像是要咽下心头的痛楚的，瞟了封面一眼，然后才将写真集收进背包。
接着，明石开口了——
「氏家……」
「什么？」
「如果你不愿意担任模特儿的后，就不要勉强。」
这句话就像一拳打在我身上。
「明石……」
「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想你大概也不会想再做什么模特儿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
「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明石……明石……」
不顾我的呼唤，明石自顾自的快步走下公寓的阶梯。
头也不回。
第十一章
我呆立在原地，望看明石离开去的背影。
「如果你不愿意担任模特儿的话，就不要勉强。」
这不正是自己长久已来一直盼望的吗——对于为了这件事而视我为眼中钉的
西来说，这么做不是最好的吗，那又为什么自己的心会如刀割一般疼痛。
而这种痛楚的感觉和当时一模一样——不，也许更甚于当时。
我将藏在柜子最底层的写真集用力拿出来，原来以为不可能再去翻的这本写
真集。
封面覆着一层薄薄的尘埃，我伸手拭去那层灰，记忆也源源不绝的苏醒过来。
既令人怀念，又令人厌恶的一段往事……
感觉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实际上却只是前年发生的事。
那是……
我国中二年级的夏天发生的事。
当时我听到父亲再婚的消息，在震惊之余，按捺不住想去看看的心情，无论
如何都想知道父亲到底和哪种人结婚。
其实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之间复合的机会已经趋近于零了。但我心中还是怀
着一丝小小的希望，也许……也许有一天他们能再度复合。
然而父亲再婚的消息传来，彻底粉碎了我仅存的一丝希望。
手中拿着写有住址的便条纸，在一个热得让人几乎要发昏的酷暑天，我从横
滨来到了东京，心神不宁的四处张望，寻找着父亲的家。
终于发现了一栋独立建筑，看起来还很新，好像是父亲为了新婚特地买的。
而在那栋房子的庭院里，有个女人在收晒好的衣服，那个人就是惠子小姐。
现在我虽然已经了解她是一个坚强、独立的女子。不？笔钡乃？谝谎劭雌鹄
词？治氯帷⒑退常？袷悄侵质屎洗┖头？呐？樱？玖夹乃担？湍盖资峭耆？煌？
牡湫汀？
我躲藏在电线杆后面，暗地观察了良久。
过了一会儿，父亲走出来了，两个人聊着天，突然父亲开朗的笑了起来。
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那个时候我突然深切的体认到，父亲早已属于别的家庭了。
眼前和乐的光景，在说明了这一切。
当时的自己只觉得好悲惨、好难过，而且天气好酷热。
自己就像具行尸走肉的走在街头。
那个时候，突然有个男人向我搭讪。
「你好，可不可以帮你照一张相。」
那个人一边勾着看起来很重的袋子，另一手则拿着照相机。
这个人想干嘛？
走在街上时，常常有人向我说「可以让我照张相吗？」
根本不知道这些家伙想照什么，想做什么，所以我一概把他们视为危险份子。
刚开始，有一些笨蛋还想带我到宾馆去，我只好用力踢他们的鼠蹊部，然后
赶紧逃命。之后，只要遇到有人向我搭腔，我就会特别的小心。
我以为眼前这个人大概也非善类。
而且实在看下出来他的年纪，不过，我还是回答了他的话，因为我正好有一
肚子的气没处发。
「干什么！老头！」
男子听到我的回答呆立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苦笑。
「叫我老头？实在有点过分，我才二十七岁而已也！」
不过在国中生的眼中，二十七岁也够老的了。
如果是平常的话我才懒得理他，不过，在这个非常时期，对我来说是谁都好，
而且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大概是因为父亲的事情太过震惊，让我变
得自暴自弃。
不是吗？——我这么一说，你父亲讶异的睁大了双眼。」
这个人实在是…
「我希望你父亲能够幸福，一辈子都幸福，我不想说什么因为你父亲接受了
我才得以幸福的这些自私、自夸的话，不过，千万不要因为我和你父亲结了婚就
讨厌他，毕竟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一股强烈的疑问涌上心头，到底是什么缘故让她如此卖力，为自己和父亲之
间的关系而费尽口舌。
「你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如此努力的说服我，站在惠子小姐的立场，与其看我整天在他们面
前晃来晃去，不如像现在和父亲两个人单独相处要来得好多了，不是吗？
「我和你一样。」
「一样？」
惠子小姐的话令我相当意外。
「——我也是小时候父母就离婚了。而父亲在数年后再婚，我怎么也无法接
受这个事实，结果有一天，父亲因为车祸而过世了。」
听了这段话我十分讶异，惠子小姐现在心情还是很难受吧，她的眼中充满了
悲哀，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之中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
「我……」
「我很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当时要这么倔强。」
这么倔强——？
「你的心情和当时的我一模一一样，虽然明明知道这样故做坚强不大好，但
偏偏又……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时间是一去不回头的，没有必要让自
己后悔啊。」
惠子小姐说完这话，便低下头去饮着冰咖啡，像是要隐藏自己的感情似的。
没想到这个人……
好坚强。
比起我坚强了许多。
外表看起来温柔和顺的惠子小姐，内心却有着别人无法阻挡的坚强意志；
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书法之所以会改变的原因。
正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有着如芦苇般柔软而坚韧的内心，所以父亲才得以改变，
虽然自己内心不愿意承认，但的确是她改变了父亲，而不是我和母亲。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和惠子小姐谈话之前的尴尬不知不觉之中完全消失了。
「惠子、真生。」
顺着声音回头一看，父亲和明石站在那里，父亲的脸上带着犹豫的表情。
「……你们谈完了吗？」
「嗯！我们已经聊完了。」
我回答着，再次将眼光转向惠子小姐的方向，奇怪的是惠子小姐的表情略为
紧张。
在还没接着说下面的话之前，我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确立自己的心情。
嗯！很肯定自己并没有逞强。
我站起身子，用轻快的口气对父亲说：
「暑假的时候，你来指导一下我的书法嘛！」
「真生？」
「那我再打电话给你了，我们走吧！明石。」
我没等父亲回答便拉着明石的手腕预备离开。
「真生、你……」
我无视一旁满脸狐疑的父亲，向着惠子小姐说：
「谢谢你招待的果汁。」
惠子小姐只是点点头——嘴角洋溢着微笑。
走出咖啡厅之后，我们步行在一段人烟稀少的楼梯上面。本来一直走在我身
后的明石突然走上前来轻轻抚着我的头，我惊讶的抬起头来，只见明石用热切的
眼神望着我。
「你辛苦了……」
咦……怎么会……明石怎么会知道呢？他全看在眼里了吗？
就连我不想和惠子小姐说话的事也……
突然眼眶一热，为了不使明石注意，我转头看向远方，微笑的说着。
「那个人是真的爱父亲的，」
「嗯……」
「虽然这么说似乎对不起我母亲，不过，他们两个的确很适合。」
「嗯……」
「虽然我不甘心，但是……」
所以自己才会接受她的劝告，困为她了解我，她了解父亲的痛苦，才会对我
说那些话。
突然之间，明石抱紧了我。
「明石？」
「别说话，就这样别动，这里没有人的。」
一瞬间我无法会意明石话中的涵意，直到他伸出大手擦拭着我的脸颊，我这
才发党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竟然哭了。
「我才没哭呢！」
「嗯……」
我将脸埋在明石的胸口，明石就像在何护着婴儿般抚着我的头。
——只要现在忍耐一下，忍住这一点点伤痛，下次再见到父亲就不会再难过
了。
只要现在……让自己完全，沉浸在悲伤的气氛里。
至少，明石的胸口是温暖的。
走出了百货公司，我感觉自己的脸颊红得几乎发烫，竟然让明石看到了自己
难堪的样子。
不过明石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比来参观展览会之前心情还要好。
「你怎么了，明石？」
「没什么，呵……」
明石诡异的笑着。
「我们这样并肩走在行人徒步区，就好似是情侣在约会，不是吗？」
我马上涨红了双颊。
「你在胡说些什么嘛！」
我感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连忙快步的往前走，想要远离明石。
「喂！氏家。」
我才不理你呢！说什么「情侣约会」这种无聊的活，这个臭明石。
我正想丢下明石，自己回家的时候，明石猛然捉住了我的手腕。
「干什么！」
「我肚子饿了，一起去吃饭吧！」
我们走进了一家汉堡店，用完了稍嫌晚的中餐。
「喂。你到底要生闷气生到什么时候嘛！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在开玩笑！」
明石努力的想逗我开心，我才不理他呢！
然而——
「哈！哈！我知道了，我不是说过了是在开玩笑吗？而你却那么认真，难不
成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是不是啊？」
「你胡说！」
「哈！哈！戏弄氏家真有趣！」
明石快乐的笑着。
「我！」
「啊！那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好热闹！」
本来想要骂骂明石的，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气势全消，只见明石的眼神掠过
我看向窗外对街的店家。看起来好像有人在录影，只见行人徒步区上聚了一群围
观的人。
「我们过去看看吧。」
明石拿起了托盘，没等我答，便起身打算离去。
「喂！明石。」
我想叫住他却徒劳无功，真是的，这小子总是这么喜欢看热闹，虽然我没什
么兴趣，却也只有无可奈何的跟了上去。
凑近一看，好像是有人借了店家在拍摄什么似的。明石高大的身子在人群之
中十分显眼，转眼之间，已经挤到相当前面去了，明明人这么多，明石这小子竟
然还有办法凑到那么前面，真是太厉害了。
我努力的在人群中前进，假装忽略从四处八方投射过来的厌恶眼光，好不容
易才到了明石的身旁。
原来是在拍摄写真集。这么大热天的，模特儿还穿着外套，镁光灯不停的打
在她笑容不绝的脸上，边忍受这种酷暑，边摆出各种姿势供摄影师拍照，真是辛
苦了。
「明石。」
「什么？」
明石的嘴巴上虽然回答我，眼神却热切的盯着拍摄现场。这个人真的是很爱
凑热闹。我十分无奈的也将视线转向拍摄现场，然后——
怎么可能……
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这么凑巧遇到他……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那位就是片濑光一郎。」
明石用兴奋的口吻说道。
手指着一个边指示模特儿，边调整镜头的摄影师。
我感觉眼前一片黑暗。
「我想你可能不认识他，不过，他的摄技术可是一流的喔，我很喜欢他。举
个例子吧，氏家你应该知道有一个模特儿叫作芹尺夏姬的，几年前，片漱曾经以
她担任模特儿照了一系列宝石广告的宣传海报，海报有二种系列，一种是她假扮
成小偷偷了宝石，另一张照片是她穿礼服将偷来的宝石挂在脖子上。」
「啊……」
我慢吞吞的回答着，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外太空飘来似的，那么的虚无。
芹尺夏姬在尚未担任这一系列的模特儿之前，就常常在写真集中露面，本来
就是相当受欢迎的模特儿了。但这个室石广告实在拍得太出色了，贴在街上的海
报还被偷走，因而她的知名度急速上升，现在似乎有意往演戏这条路发展。
「负责那一系列海报摄影工作的就是片濑光一郎，他每个礼拜都会固定刊登
作品在『周刊志』上，以前也出过写真集，不过很可惜我没买到。」
我觉得好难受。好像快要吐了。
大概是因为天气炎热再加上人多拥紧的缘故吧。
「氏家，你还好吧，脸色不人好看喔！」
「我有点难过……」
「是不是不舒服？真是的，都怪我粗心大意，没有注意到……」
拍摄现场传来了一声「我们稍微休息一下」的呼叫，而一旁围观的人一下子
全都鸟兽散了。
休息？
我的背脊一阵颤抖，再不赶快离开这里就……
「喂，你还好吗？」
明石环住了我的肩膀，而四周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真生！这不是真生吗？」
一阵尖锐的嗓音呼喊着自己，我只好停下脚步。
「果然没错。」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用力板住我的肩膀，把我转了过来，明石这时也放开了手，
而周遭吵杂声音似乎也渐渐消失了。
眼前站着的，正是片漱光一郎。
他一点也没有改变，仍然自信满满，一张让人不得不多看一眼的英俊、充满
都会气息的五官。
他开口了——
「你还是这么漂亮。」
甚至连残酷、自私的地方也没变。
「就这一对神秘的蓝色眼珠也还在……」
我的嘴唇止不住的颤抖着，不知道该如何平息此刻心中的波涛汹涌。
「氏家？」
一旁的明石用不解的口吻轻唤着我——对了，差一点就忘记了明石的存在。
明石带着一丝强硬的意味揽住我的肩膀，好像在告诉别人我是属于他的。
他发出一阵冷笑，眼睛来回打量着我和明石。
「原来是这么回事，没想到你换人的速度还蛮快的嘛！」
我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直冲脑门，只能无言的瞪着片漱，而片漱却用嘲弄的
口气说：
「那就祝你们好运罗！」
片漱揶揄的说着，挥挥手，丢下我和明石两个人，回到属于自己的王国。
这个人一点都没变！
怒气和突如其来的震惊让我全身不颤抖着。
最令自己感到生气的是，那个人竟然还有能力如此的动摇自己。
明石环着我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我要怎么向明石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我
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然而明石只是斩钉截铁的说：
「我们走吧！」
若无其事的催促着我。
虽然明石表面上十分平静，但是我没有错过他眼中闪过的一丝光芒。他似乎
有话要说，但最后还是归于沉默。
我们只是一言不发，搭着电车，各自回家。
第十章
「如何？昨天的书法展看得怎么样？」
「哈！哈！哈！你总算开口问我了。」
面对着茶屋町的问题，明石自信满满的回答着。
「我的确有签赏书法的慧眼喔，这一点氏家也可以拍胸脯保证的，你说是不
是啊？氏家。」
「咦？是真的吗？」
「嗯！」
「真是令人无法置信。明石，难不成是你强迫氏家这样说的？」
「怎么可能？」
茶屋町和明石往常一样，一来一往的耍着嘴皮。
明石似乎完全忘记昨天片濑的事，然而我却无法遗忘他那一瞬间欲言又止的
表情。
我想他一定非常想要追问这一切，然而明石只字不提。
怎么会在那个地方遇到他呢？
只要不再见到他……我就不会想起以前的往事。
下课后我被西叫到摄影社的教室里。
其实我可以不用答应他的，不过想到以前他拿渡来的事情向明石胡言乱语的
那帐还没算，偏偏这一阵子又陆陆续续发生了许多事，一直无暇管他，所以心想
正好趁这个机会和他把话说清楚。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虽然摄影社没有活动，但是像我这种不相干的人随便
进来，不知道妥不妥当。
可是……西之所以指定在这里见面，难道因为他是摄影社的社员？
我推开门，西早就到了。他坐在窗户旁的椅子上，似乎在眺望校园。
「你迟到了。」
可恶，这小子！你有什么权利管我迟不迟到？
不过，我仍然维持平静，悄悄的关上摄影社的门。
「真是抱歉了，让你久等了，不过，你是摄影社的社员吗？」
西用着狐疑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是。你问这干嘛？」
「你既然不是社员，有什么权利自由进出这里，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是弘孝的模特儿，当然有权自由进出，而且摄影社社长也
承认这一点。」
这个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优越感里了。随便他。反正他的自大狂和我无关。
「原来如此！」
「我可是和某人不一样的喔！」
这个混蛋嘴里吐不出几句像样的话，和他说话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我问你，你是不是跟明石说了有关渡来的事？而且还骗明石说什么我很乐
在其中？」
「那又怎么样？」
「什么叫那又怎么样？」
我和西的对话乎一点也联不上似的。
「你到处散播这种无凭无据的谣言，对我造成极大的困扰！」
「你的困扰关我什么事？」
「什么？」
西站起身来，露出美丽的微笑。
「你困扰是你的事，谁叫你要打弘孝的主意！」
话中带刺的，带着憎恶的眼光瞪着我，原来这就是他真正的想法。
虽然西长得很可爱，但是此刻充满着恨意的表情倒也十分骇人。
「喂！你别搞错，从头到尾是明石在打我的主意！」
「所以这才更令我生气！」
西大喊着。
「什么嘛！满口说什么讨厌照相，不想担任模特儿，却又故意做一些让弘孝
心猿意马的事，你看这不就是你想担任模特儿的证据吗」
突然一本写真集闪过我面前。
「片漱光一郎写真集——光和影的缘」
我感觉体内的血液似乎要逆流了。
一股冲击袭上了我。身体不停的颤抖着。
即使怎么努力也止不住的颤抖。
为什么这本写真集会出现在……这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如果这是一个恶梦的话，腿梦以绲愦用沃行压？窗桑？
「听说这本摄影集的模特儿不管专业或是业余的都是他喜欢的人喔！」
「你要不要看仔细一点？」
即使我怎么闪，西总是硬把写真集拿到我面前。
我不想看——不看我也知道内容是什么。
「好嘛！看一下嘛，以我们的眼光来看。他照得还真不错。」
我不得已看了它一眼。
照片中的少年，蓝色的眼珠因为镜头的光线而闪烁不已，微笑的坐在房间里
的扶椅上，窗外照进来的是属于冬日的温暖阳光。
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逍，以为自己被捧在手上宠爱，所以天真无邪的微笑着，
那个因为识人不清而自以为幸福的自己。
片濑——
你为什么到今天还要让我这么痛苦。
「我爱你，真生——我爱你。」
谎言般的甜言蜜语，虚伪的爱情。
这个教我尝到什么叫做绝望的人。
想要装作不知道也嫌太迟了，西脸上得意的表情在说明了一切。
而自知现在自己已经得了上风，西更是高兴的一页页翻弄着写真集。
「我是偶然发现这本写真集的，有一天刚好站在书店看书，氏家可能不知道，
弘孝很喜欢这个摄影家，他找这本写真集找了很久，我刚好看到，所以马上买了
下来。结果回家一翻，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本来我还以为认错了，不过，
我应该没有认锗吧！写真集中的『蓝色宝石』，不就是在指你这双蓝眼珠吗？」
「你住口！」
蓝色宝石——什么跟什么嘛！
那个人的心根本在别的地方！
然而西根本无视于我的抗议，仍然肆无忌惮的继续说着。
「片漱光一郎不就是那们年轻有为的新锐摄影家。如果担任过那个人的模特
儿，就算弘孝的技术再怎么好，充其量也只是个业余摄家，你才不会愿意担任这
种生手的模特儿吧！」
「才不是……」
我马上矢口否认，如果你能用这么简单的理由拒绝明石的话，自己就不会这
么痛苦了。
「我哪里说错了，你说啊！你说啊！」
西激动的呐喊着。
不过我选择保持沉默，没有必要把这些事情一五一十的向西解释。
正因为我的沈默不语，反而使西坚信自己的推测似的，语气愈来愈高亢。
「结果就是你让弘孝变成这样的！」
「事情不是这样的。」
「什么叫不是这样？难道不是吗，你就承认吧！」
「不是，我说过不是这样的，」
「你别否认了！」
西愤怒的脸孔，咄咄逼人。
「一定是这样的，弘孝就像个傻瓜一样一步步掉进你的陷井。」
一瞬间，我突然领悟了。
当时的自己不也是这样吗？拼命说服自己要相信片濑，然而事实却与我所期
望的背道而驰。
所以我才会一开始就这么不喜欢西，因为看到他就会想起以前的自己。
我茫然的和自己的灵魂对峙着。
虽然我知道此刻的情形和当初大不相同，但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绝望感再度涌
现，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这是自己极力想要避免发生的情形啊！
西以为我的沉默是因为他说中了要害，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你怎么啦！被我说中了，你就哑口无言啦？」
「西，其实你——」
「我怎么样？」
「你真心喜欢明石吧？」
「咦？」
西立刻涨红了双颊。
「这不关你的事，你给我听好，小心我把这本写真集拿给弘孝，看你还会不
会这么得意！」
把写真集拿给明石看？
我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打了个寒颤。
如果真的让明石看到这本写真集，他会怎么样？恐怕他原本温柔的眼神会浮
上一层轻蔑的颜色吧！
我不要——
「哇！有人脸色大变了喔！」
「修二，你闹够了没有！」
突然间门被打开了，明石就站在那边。
「明石……」
「弘孝！」
西的欣喜表情和我的惨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西赶紧跑到明石的身边递给他那本写真集，他似乎真的打算逼我走到绝路。
「弘孝，你看看这个。」
「我全听到了。」
「真的吗？」
西的表情喜出望外。
「嗯……」
明石严厉的眼神射向我。
他一定在生气——这也难怪了。
虽然事实不完全像西所说的。但自己那么抗拒担任模特儿，却又替职业摄影
师担任模特儿，这不是互相矛盾吗？而且对于昨天发生的事，自己始终没有多作
解释，明石会不愉快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挨骂，自己也没有立场抱怨什么。
「氏家。」
然而——
「都是我不好。」
咦？
明石的话让我十分意外，为什么他会这样说？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氏家这么讨厌人家提到有关于五官的事了？？？
西的脸色一沉。
「弘孝，难道你这样就算了吗？」
「我想你一定有很多事情难以启齿的，是吧！」
明石——
他知道了……
他大概从昨天发生的事情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然而他还这么体谅自己，
这是我连想都没想到的。
突然感到一阵毫不放弃的继续说着：
「为什么？弘孝！为什么你老是替氏家说话！」
「修二——你不要再说了。」
明石用强硬的口气制止西。
西紧咬着唇，拳头口愤愤不平而颤抖着，然后突然向我扑了过来。
写真桌掉落在地上。
「可恶……！」
「都是你，如果你不出现的话，弘孝就会一直喜欢我的，他才不会想去替其
他人摄影！」
「往后，修二！修二！」
「混蛋！」
西使尽全力捉着我的胸口，一阵痛楚自脸颊袭来。
「好痛！」
明石努力的想把西从我身上拉开。
个子虽然小，西的力道却是蛮大的，明石从背后一把抱住他，这才将他拉开。
西喘着气，眼神锐利的瞪着我。
「都是你……都是你……」
弯下身捡起写真集，向我丢了过来，我稍微闪了一下，写真集打地墙上，发
出一声巨响。明石伸手捉住西的手腕。
「修二！」
「弘孝，你这个大笨蛋！」
西用力甩掉明石的手，冲出了摄影社。
只留下我和明石两个人呆站在原地，彼此一言不发。
我突然觉得好疲倦，就像是和替星撞击后碎成一堆的星屑一般。
校园里同学们的暄闹声随风飘进耳里。
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有如置身梦境一般。
就这样，我和明石发呆了许久。
明石先回过神来，拾起地上的写真集。
然后开口说道：
「我们回家吧！」明石送我到公寓。
我家和明石家正好是反方向、所以我推辞着不用他送，明石却不顾我的反对
快步走着，我只好拼命跟上他的脚步。
在黄昏微暗的光线中，走在前方的明石背影看来仿佛十分遥远。他明明就在
眼前，然而我们却各走各的没有交谈，我然感到一股深沉的孤独感。
到了玄关，明石似乎没有打算进来的意思，他从背包中拿出了写真集。
「这个……」
「不用了……西说过你一直想要这本写真集的……而且，我还有一本。」
「是吗……」
然而，明石僵了一下，并没有将写真集收回去。
两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看向写真集，因为这本书就是一切的根源。
明石像是要咽下心头的痛楚的，瞟了封面一眼，然后才将写真集收进背包。
接着，明石开口了——
「氏家……」
「什么？」
「如果你不愿意担任模特儿的后，就不要勉强。」
这句话就像一拳打在我身上。
「明石……」
「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想你大概也不会想再做什么模特儿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
「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明石……明石……」
不顾我的呼唤，明石自顾自的快步走下公寓的阶梯。
头也不回。
第十一章
我呆立在原地，望看明石离开去的背影。
「如果你不愿意担任模特儿的话，就不要勉强。」
这不正是自己长久已来一直盼望的吗——对于为了这件事而视我为眼中钉的
西来说，这么做不是最好的吗，那又为什么自己的心会如刀割一般疼痛。
而这种痛楚的感觉和当时一模一样——不，也许更甚于当时。
我将藏在柜子最底层的写真集用力拿出来，原来以为不可能再去翻的这本写
真集。
封面覆着一层薄薄的尘埃，我伸手拭去那层灰，记忆也源源不绝的苏醒过来。
既令人怀念，又令人厌恶的一段往事……
感觉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实际上却只是前年发生的事。
那是……
我国中二年级的夏天发生的事。
当时我听到父亲再婚的消息，在震惊之余，按捺不住想去看看的心情，无论
如何都想知道父亲到底和哪种人结婚。
其实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之间复合的机会已经趋近于零了。但我心中还是怀
着一丝小小的希望，也许……也许有一天他们能再度复合。
然而父亲再婚的消息传来，彻底粉碎了我仅存的一丝希望。
手中拿着写有住址的便条纸，在一个热得让人几乎要发昏的酷暑天，我从横
滨来到了东京，心神不宁的四处张望，寻找着父亲的家。
终于发现了一栋独立建筑，看起来还很新，好像是父亲为了新婚特地买的。
而在那栋房子的庭院里，有个女人在收晒好的衣服，那个人就是惠子小姐。
现在我虽然已经了解她是一个坚强、独立的女子。不？笔钡乃？谝谎劭雌鹄
词？治氯帷⒑退常？袷悄侵质屎洗┖头？呐？樱？玖夹乃担？湍盖资峭耆？煌？
牡湫汀？
我躲藏在电线杆后面，暗地观察了良久。
过了一会儿，父亲走出来了，两个人聊着天，突然父亲开朗的笑了起来。
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那个时候我突然深切的体认到，父亲早已属于别的家庭了。
眼前和乐的光景，在说明了这一切。
当时的自己只觉得好悲惨、好难过，而且天气好酷热。
自己就像具行尸走肉的走在街头。
那个时候，突然有个男人向我搭讪。
「你好，可不可以帮你照一张相。」
那个人一边勾着看起来很重的袋子，另一手则拿着照相机。
这个人想干嘛？
走在街上时，常常有人向我说「可以让我照张相吗？」
根本不知道这些家伙想照什么，想做什么，所以我一概把他们视为危险份子。
刚开始，有一些笨蛋还想带我到宾馆去，我只好用力踢他们的鼠蹊部，然后
赶紧逃命。之后，只要遇到有人向我搭腔，我就会特别的小心。
我以为眼前这个人大概也非善类。
而且实在看下出来他的年纪，不过，我还是回答了他的话，因为我正好有一
肚子的气没处发。
「干什么！老头！」
男子听到我的回答呆立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苦笑。
「叫我老头？实在有点过分，我才二十七岁而已也！」
不过在国中生的眼中，二十七岁也够老的了。
如果是平常的话我才懒得理他，不过，在这个非常时期，对我来说是谁都好，
而且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大概是因为父亲的事情太过震惊，让我变
得自暴自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