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美的焦点 ３－４
第三章
转学至今已经过了一个礼拜，我努力地将视线避开坐在身边的明石。自己也
知道这么做实在很不自然，偶尔也感觉得到明石的眼光不住地向自己瞟来，但我
总是刻意忽视掉它。
周遭的同学看到我不和明石说话，明石对待我的举动也一如往常，于是也渐
渐地不像当初那么爱起哄了。
不过到现在还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明石已找到其他模特儿的风声，所以还不能
掉以轻心。
「我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明石坚决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总而言之，每天都变得如此漫长，我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可以将头转向
明石的方向，所以每当下课时我早已心力交瘁了。
今天也是如此，虽然好想伸个懒腰，但若在转动时不慎和他的视线接触，那
我就输了。于是我目不转睛，动作迅速的将课本收进书包里。
太好了，终于到了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不过，明石这小子为什么不快点打
消这个要我担任模特儿的念头呢？这样我才能早日脱离苦海，不然这种难过的日
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烦闷。
「唉——」
「干嘛叹这么大一口气呀？」
「茶屋町？」
茶屋町面带微笑，站在明石座位旁的走道上。
我用余光瞥了茶屋町的后方一眼，唯恐明石就在后面。
「你别担心，弘孝到社团去了。」
「那关我什么事？」
「是这样子吗？」
茶屋町吃吃的笑着。
「我倒觉得你们的冷战已经够露骨了。」
我无话可答，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撇过头去，想移开视线，反正茶屋町一定是来责备我的，这也难怪，再怎
么说他和明石总是好朋友啊！
「这样也好，对弘孝来说？皇？？桓龊媒萄担？暇共皇撬？械氖露寄苋缢？？
福 ？
茶屋町的话倒是令我蛮意外的。
「……但是，茶屋町你不是也希望我但任他的模特儿吗？」
「是啊！不过，这也要你同意呀！虽然明石的摄影技术绝对具有专业水淮，
但是氏家你不是不愿意吗？我从不强人所难的。」
和明石截然不同，茶屋町这么理智，我还以为他会强迫我担任模特儿。
茶屋町无视于我的疑惑，接着向下说：
「对了，氏家，你想不想参加社团呢？还没有带你到摄影社之外的社团去看
过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带你去。」
「社团……」
「嗯！你有没有想去参观的社团？」
「学校有没有书法社？」
茶屋町睁大了双眼，仿佛听到一个令他十分吃惊的答案……
「书法社？你是指写毛笔字」
「对！」
「没想到你的嗜好还蛮严肃的！」
每个人都这么说。
「别用外表来判断一个人！」
大部分的人都会以为外表华丽的人，就会喜欢作一些光鲜亮丽的事。
「我在小学的时候曾经学过。」
「原来如此，不过，遗憾的是学校里没有书法社。」
「我想也是。」
之前待不到一个月的学校也没有书法社。如果学校有女生的话，大概就会有
茶道社或插花社之类的社团，虽然所有的人在小学低年级时都学过书法，但上了
高年级后就以补习或其他的课业为优先，到了高中还能持续学习书法的人实在少
之又少。
「这个学校有规定每个人都要加入社团吗？」
「这倒是没有，本校的校风一向尊重学生的自由意志，虽然加入社团会有一
些奖励，但并不是强制性的。」
「原来如此！」
「不过氏家，你除了书法之外，没有想参加的社团吗？」
我诚实的点了点头。
「那也没办法的事！对了，那么你的书法要怎么继续练习呢？」
「嗯…之前的书法老师给了我一张推荐函，推荐我到这附近的一位老师那里
去学习书法。」
老师曾经告诉过我，自己实在蛮幸运的，住家附近刚好有知名的老师可以就
近学习。
「这样啊！」
对了，顺便问茶屋町这个老师的住址在哪里，也差不多该登门拜访了，才刚
搬过来，对这附近的地理位置还不大熟悉，若没人指点，自己恐怕还找不到呢！
我从书包里拿出抄着地址的字条。
「你知道这个住址在哪里吗？」
「我看一下。」
茶屋町的头凑了过来。
「怎么样？你知道吗？」
茶屋町没有答，只是愣愣地盯着字条看。
「茶屋町？」
「——嗯，我知道，离这里不远，我告诉你怎么走。」
茶屋町边说着，边亲切地……但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照着茶屋町告诉我的，坐上了巴士、在第五站下车后稍微走一段，就可以看
见一间便利超市，之后再往右转就到了。
不过，说也奇怪，茶屋町怎么会这么熟悉呢？我记得他不是住在这附近的。
「……就是这里了……橘柳乐……」
是一间纯日式建筑，雄伟的正门，门的上方还延伸出来一截松树。年代久远
历经风吹雨打已呈斑剥状态的门牌上写着『橘』，旁边还有另一个门牌——咦？
怎么另外还有一个门牌呢？
我集中精神想要看清门牌上面的名字，结果竟然看到『明石』这个惊心动魄
的名字。
什么嘛！
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呢……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喂！」
背后传来某人的喊叫声。
就是那个我避之唯恐不及的声音。
我害怕地回过头去，只看明石踏着轻快的小碎步向我跑过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
「明石……」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
当明石站到身旁的时候，还不停的喘着气，但却仍然笑容灿烂。
「你不是要去社团吗…」
「氏家——」
明石宽大的手掌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
「怎么了……」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自己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措手不及，反而先开口和明石说了话。
「我太高兴了！这一个礼拜来，你知道我有多想跟你讲话吗？实在太难熬了。」
我根本还来不及开口，明石就像要把憋了一个礼拜的话一口气说完的，拼命
地说着。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呢』因为保跑来告诉我，你要跟我父亲学书法。
我一听，连社团的课都翘了，马上跑回家。不过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个巧合，我
们两个真是有缘啊！」
明石紧握的手，不停的上下晃动着。
我努力地把被握在明石手中的手抽回来，我宁愿不要这种缘份！
这么说来——橘是这个书法家的别号罗！
可是茶屋町这小子，还说什么刚好给明石一点教训一结果不是站在明石那边、
替他通风报信。
「真没想到氏家会想要学写字。」
「不是学写字，是书法！」
「对、对！是书法。每当我在父亲面前说『写字』，也是像现在一样被他纠
正！」
「我相信也是。」
我话中带刺的回答着。反正这小子也是把我当成那种不会写书法的人。
「不过，氏家和书法倒挺合适的。」
咦？
「就拿我父亲来说，平时一副反应迟顿的样子，但是一写起书法来，那可是
全神贯注喔！氏家看起来不会呆呆的，但是一定也是个碰到事心就会一心一意的
人吧！」
「一心一意？这个我自己就不大清楚了。」
「是吗？」
明石有点意外的喃喃自语着。
「别净站在这里说话，先进屋子再说吧，我去叫我父亲出来。」
明石如往常般强拉着我往他家走。
一进玄关，正上方挂了一幅以金银箔纸为底，极其秀丽的书法作品。
我想他所写的是高野切古今集中的第一类写法吧！
纤细的线条上，轻快的笔触中散发着刚正、高尚的气质。
真是太美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出同样的字呢？
一般学习书法都是看着范本临摹，而其中又以摹临高野切古今集被视为学习
平假名之最高境界。
高野切古今集全卷曾被数人分写，其中广为人知的有三类笔迹，而第一类又
被公认是这三个种类中风格最杰出的。当我正出神的看看作品时，屋子里出现了
一个人影。
「你就是氏家吗？你之前的老师已经和我联络过。」略为低沉，听起来十分
舒服的嗓音。
这个人就是当今书法界最具代表的二十位书法家之一的橘柳乐——以一手优
美的平假名而名闻全国。
橘老师身着轻便的家居服，一点也看不出来会是明石的父亲，相当稳重的一
位长者。少许的白发，眼尾的笑纹，更强调出他温厚的性格，和明石身高相当，
十分修长。
「打扰您了！」
紧张的情绪让我自己的脸颊有点紧绷。
「氏家，别这么客套嘛！上来，上来！」
我瞪视着已经脱了鞋站在屋内的明石，喂！老兄，我可不是来见你的喔。
橘老师打量着我和明石。
「这么说……弘孝昨天唠叨不休，所指的就是……」
「对！对！他就是我的模特儿！」
「喂，我可没有答应过你喔！」
我涨红着脸向明石大吼回去。
啊！完蛋了，不小心露出马脚了。
然而橘老师却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哈！哈！哈！原来如此。看来是明石自己一厢情愿吧！你老是这样强人所
难，小心氏家对你产生反感喔！」
果然是知子莫若父啊！
明石生气的绷起了脸。
「是不是要去教室，我带他去！」
明石用力的踏步走在前方，我和橘老师则努力的憋住笑意跟在后头。
好紧张，真的好紧张。
我脱掉上衣，将老师所写的范本放在旁边，聚精会神的开始磨墨，若是在平
常，这个时候的自己早已排除心中所有杂念了，但是今天却做不到。
大概是因为自己在这位书法界年轻一辈中（在书法家的世界里一直到七十，
八十岁才被称之为大师的大有人在）号称第一把交椅的大师面前，所以才会这么
紧张吧！
但是，自己内心最明白，事情并不是这么单纯。
是因为明石的缘故，我知道坐在老师身旁的明石一直注视着自己，就算是自
己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
橘老师的视线如同春天的阳光般和煦，然而明石却完全不一样，炙热的视线
有盛夏的太阳般向我射来。
我不得不集中精神对抗它，一旦自己稍微放松，他的视线就会压得我喘不过
气来。
求求你。明石，别再用这种眼光注视我！在横滨的那一段日子里，从来没有
人这样对待我，就连那个人也不曾……
不行，我努力地将一切杂念从自己的脑海中排除。
要集中精神，绝对不可以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有一丝一毫动摇，现在的我必须
专心的不是明石的事，而是眼前的书法！
我用力的吸了一口气，拿起毛笔，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指尖的神经上。
下了第一笔，轻轻的挑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延伸，小心翼翼地完成每个细节。
虽然写字时要十分谨慎，但是如果因此力道不够或笔触迟滞不前，所写出来的字
便会显得没有活力。最后，用力的一点。然后提笔。
完成——。
终于大功告成了！
将毛笔靠在砚台旁边，再一次审视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然后拿到老师面
前。
老师专心地看着我的作品。
啊——怎么办？自己的字尚未成熟，如果老师不愿意收自己为弟子的话……
那该怎么办？
「嗯…你的确下过一番功夫。」
「咦？」
老师愉快的笑了，眼光瞥了坐在身旁的明石一眼。
「被别人这样盯着看，你也写得很辛苦吧！」
明石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似乎也知道刚才自己的失态。
「不过，写得的确不错，下个礼拜开始，欢迎你过来，咱们一起学习书法吧！」
太好了……！
明石伸出手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真是太感谢您了！」
我深深的一鞠躬。
与其说这里是公园。倒不如说是森林。从茂密的枝叶问洒下少许的日光照在
脚边。
其实叫它自然公园的确名副其实，因为空气中充满着大自然般的清新气息。
自从搬家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到附近走走，就算是骑脚踏车，也只有到某
几个特定的地方而已，尤其是每当到了假日，家中总是有堆积如山的脏衣服和数
不请的家事等着我去解决，实在没空到处走走。
母亲当然也会帮忙作家事。但是她常常将做不完的公事带回家继续奋斗，所
以我也根本不敢指望她，无形之中，家事全成了我的工作了。
如果没有和人约定好要出门的话，恐怕自己这假日又得在家中做着忙不完的
家事了，其实放着家事不管也可以，但是以自己的个性却怎么也做不到。
「这附近有一座很漂亮的公园喔！你还不知道吧，下个礼拜我带你去，好不
好？」
当初明石约我的时候，说真的，我很开心。
然而……
这小子之所以约我，却是为了摄影社的功课。
而且一见面就命令我拿东拿西的，于是我便成了搬运三脚架的助手，不过明
石自个儿也扛了一个沉重的工具箱，所以我不帮他的忙好像有点就过不去。
唉……自己竟然成了助手……早知如此，还不如待在家里洗衣服。
而唯一值回票价的，大概就是明石大力推荐的这座漂亮公园吧！这里的确是
个嗅得出大自然气息的地方。
我走在如森林般浓密的树丛中，眼光不禁停留在这条羊肠小径两旁盛开的花
朵上。
咔嚓！
闪光灯的亮光刺痛了我的双眼。
「明石！」
「抱歉、抱歉，刚好光线调好了所以忍不住就——」
「什么叫作忍不住，不是约好了不拍我吗？」
「嗯………所以我才会向你赔不是啊，我保证不会再拍了，好不好？」
明石双手合十，不停的赔不是，我只好不情不愿的原谅他，……真是的，对
这小子也一点也不能掉以轻心。
然而明石接下来却出乎意外地认真照相。
愈向公园的深处迈进，人烟也愈来愈稀少。空气中只有快门及风吹过树枝时
发出的沙沙声和谐地演奏着。
明石此刻脸上认真的表情，不像是个拿摄影当成兴趣的业余玩家，大有职业
摄影家执着的神态，有某种独特的紧迫感穿梭在明石利他手中的照相机之间。
也许这种感觉和我写书法的时候相同吧！
「喂！明石。」
「什么事？」
明石的眼睛仍旧对着镜头。
「你为什么不学书法，反而往摄影发展呢？」
明石这才抬起头来。
「你也太厉害了，问我这么困难的问题。」
「噢！是吗？」
「算了，没事。至少你终于对摄影产生一点兴趣。」
「我才不是对摄影产生兴趣才问这个问题的呢！」
才不是这样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是开玩笑的。」
明石边笑边将照相机从三脚架上移开，随手从背包中取出餐巾铺在地上。
「要不要吃中饭了？」
「咦？……我什么也没带。」
我以为公园里会卖点什么吃的。
「没关系，我也买了你的份了。」
明石说着说着，便拿出了便利超市买的御饭团，我吃了一个标明「明太子」
口味的饭团，虽然有时我也会自己做，但因为都是放在便当里，吃起来风味
完全不同。
「嗯！好吃。」
「不错吧。尽量吃，还有很多。」
「谢啦！」
有一阵子，我们只是沉默的各自吃着饭团，等到开始觉得肚子有点饱了，明
石才开口说：
「刚开始我也学了书法，直到小学为止…」
「这样……」
有点无法想像明石写书法的样子，不过毕竟他是一代宗师之后，写书法是理
所当然的。应该说现在的他没有继续写下去才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但是，当时怎么写出写不出几个像样的字，所以便荒废了，更何况家父是
个有名的书法家。」
「说的也是！」
当双亲在某个领域有所成就之后，身为后代的也就常常被要求达到甚至超越
其父、母亲所拥有的成就。
明石似乎在忆往事，眼光看着遥远的远方。
「那个时候，怎么努力写也写不出一手好字，大概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吧，
我母亲为了让我心情转换一下，便带我去百货公司看摄影展，当时展览的主题是
风景，其中有一幅拍的是空中的云，令我印象十分深刻，仿佛那幅照片一下子震
撼了整个脑海，每当回想起那幅照片，湛蓝的天空之中散乱着积云的景象就不断
的出现在眼前。心想着，我也好肱某稣庋？淖髌贰？？谑蔷屠？眉抑斜纠淳陀械
南嗷？？吹绞裁炊歼青辍⑦青甑呐牧似鹄础？父亲看到我这个样子，心中大概也
已经放弃了，反正怎么样也没办法将书法写好，身为名书法家——橘柳的儿子，
实在是当之有愧啊！而那个时候，正好我的作品入选了报社主办的摄影比赛中的
小学生组首奖，周遭的亲友也开始建议我与其选择书法，不如朝摄影发展，或许
比较适合自己。」
「原来如此……」
「我和普通人一样，有过烦恼的少年时期，虽然外表看不出来。」
明石开朗的笑着，愉快的伸展四肢，然后转过头看着我。
「那么你呢？」
「什么？」
「你为什么会讨厌照相呢？」
心跳噗通地跳了一下。
「我……我不是说过了吗？那是因为……」
「算了，反正你既然这么坚持，那我不会勉强你去做不愿做的事。」
明石话中带话的说完，站起身子。
「好啦，咱们继续走吧！」
明石叫我起身，动作迅速的收拾好餐巾，将三脚架再度架好，然后又继续无
视于我的存在，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相机上。
我似乎被当成了透明人似的，有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之后明石的话题，仍旧离不开摄影的事情。
「所以呢。因为日本人的头发是黑色的，一旦直接摄影，便会破坏了细部的
美感，这个时候就必须要模特儿站到逆光的位置，或者是使用反光板来加以调整。」
听着明石口中不断洋洋洒洒说一连串专门术语，老实说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是看到身旁明石认真、专注的侧面，我也唯恐失去追逐光的讥会，努力的配合
着他。
第四章
从锅子里盛起味汤，嗯…太好了，大功告成。厨旁里弥漫着令人食指大动的
香味，自从父、母亲离婚以来，家事都由我负责，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厨艺也大
有进步，绝不输给专业的家庭主妇。
「蚂！饭煮好了喔！」
「好！」
今天母亲特别早回来，好像是到客户那里拜访之后，就直接回家了。
卸了妆，穿着普通衬衫的母亲、怎看也不像公司里的要角，只像个极平凡的
家庭主妇罢了。
「哇！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你这孩子手艺真是棒得没话说！」
母亲紧紧抱了我一下。
「别这样！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说什么！在父母眼中小孩永远是小孩…」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真是的，怎么说也说不过母亲的伶牙俐齿。
我和母亲面对面，开始用起晚餐。
嗯！不是自夸，实在太好吃了！
「新的学校怎么样？还习惯吗？」
心跳漏了一拍。「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这个孩子一向不得男同学的缘，而这个学校又是男校，我担心你会不会
被人欺负。」
「如果你真的担心，怎么不早一点问，转学到现在都已经过了一个月，连期
中考都考完了，你不嫌问得太慢吗？」
「咦？已经这么久了吗？」
我和母亲相视大笑起来。
真是的，还以为母亲心思有多细腻呢！明明连期中考都结束了，她竟然还不
知道！
「别担心，我很习惯。」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母亲继续进攻眼前的沙拉。
我手拿着筷子陷入沉思。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我才这么说的，实际上又是如何呢？到底自己习不习惯
新的学校呢？
还算过得去吧！
转学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自己也没有想到能够这么快就和班上同学打成
一片，就算有时我的言行举止有点生硬、不自然，同学们仍然不以为意的主动和
我攀谈，自己也感觉变得比以前更容易和别人熟稔起来。
至于明石——无论我拒绝过多少次，他总是死皮赖脸的一直恳求我担任他的
模特儿。他真是够厚脸皮的了，然而自己却能够玩笑般地每天和他谈笑风生，这
到底是为什么呢？
「橘老师的儿子是叫明石吗？」
听到这个名字猛然心头一惊，夹着的炸虾差点就掉了下去。
「啊！对，他是叫作明石。」
「你干嘛这么紧张呢？真是搞不懂你这小孩子在想什么？」
「我才没有紧张呢！……」
当我正想抗议的时候，大门的对讲机响了。
「真生，你去看一下是谁吧！」
「好、好！」
不用吩咐我也会去开门！母亲只要是坐在餐桌上，就算是发生地震或是战争，
她仍旧可以若无其事的继续用餐。
我拿起了对讲机的话筒，瞧了一眼萤幕上的影像，没想到竟然是明石！
「明石！」
「嗨！我是帮你送你忘记的东西来罗！」
「是明石吗？说曹操曹操就到，赶紧让他上来吧！」
母亲事不关己似的愉快说着。
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开门了，对一个专程帮我送东西来的同学总不能太过
于冷淡吧！只要自己一欢跃ⅲ？诹？谐？康哪盖滓欢ɑ岵炀跏掠絮桴蔚摹？
我并没有把明石拜托我担任模特儿的事告诉母亲，反正都已经拒绝了，就没
有必要提这件事了，不是吗？
身穿运动衫及牛仔裤的明石站在玄关，递给我一本笔记本。
「拿去吧！」
「啊！这是我的数学笔记本。」
「你把它忘在在书法教室里，是我父亲看到的。」
明石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今天要回家的时候，好像忘了把笔记本放进书包里
了。
「我想明天有功课要交，如果你没有笔记本可能会很不方便。」
「然后你就特地帮我送来……」
「对！」
「……真是谢谢你了。」
明石就是这么善解人意，只要别对摄影这么狂热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你们在吃晚饭吗？」
明石夸张地嗅了嗅从餐桌上传来的阵阵香味。
「是的，正在吃饭。」
「你就是明石同学吗？平日多亏你们照顾真生，」
母亲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脸上露出完美的营业员笑容，和蔼可亲地向明石
打招呼。明石楞了一下子，睁大了双眼，随即恢复镇静站直了身子，用平日身为
班长的正经态度回答着：
「不，您千万别这么说，班上自从氏家同学来了之后也变得有趣多了。」
「那真是太好了，对了，明石同学，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那么，请一定要和我们一起用餐，是不是啊！真生？」
「妈！别为难人家。」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有多做一些，不是吗？」
那可是明天要带便当的菜也！
我连开口反对的机会都没有，母亲也没问明石的意思便硬拉看他到了餐厅。
真是好胃口……
明石一点也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狼吞虎咽的把我明天准备要带便当的饭吃得
一干二净。
「哇！真是太好吃了！自从三年前母亲过世之后，家里只剩我和父亲两个大
男人，偏偏我们两个都不会作菜，所以很少有机会在家里吃一顿像样的饭。」
这我倒不知道，原来如此，所以……明石才会每天中午在福利社买面包吃，
仔细想想自己对明石的事还真的是一无所知。
「真羡慕你啊，氏家，有一个厨艺这么好的妈妈。」
咦？
我和母亲顿时面面相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母亲有点难为情的开口。
「明石同学，说出来可能会让你理想幻灭，不过、这些菜全都是真生做的。」
明石手上的筷子停留在半空中，眼光来回巡视着我和母亲。
「这些全都是你一个人作的？」
「嗯……是的……」
「那你嫁给我吧！」
我用力的敲了明石的头一下。
「好痛！」
「笨蛋，谁叫你乱讲话！」
当模特儿完了之后又要我嫁给他？戏弄人也要有个限度吧！然而母亲却在一
旁吃吃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不好，听起来明石同学也蛮可怜的，嫁过去帮帮他们吧！」
「妈！」
「伯母您是说真的吗？」
明石的眼睛顿时发亮，母亲看了不停地嗤笑着。
「不过，我可不会白白的将真生交给你喔，毕竟真生是我们家的『煮妇』喔！」
「这是当然的。」
「明石，你点什么头啊！」
母亲伸出手捂住我口中的抗议。
「你真是罗嗦，真生。——话说回来，明石同学家有没有保险啊！」
「保险吗？」
明石怎么也设想到话锋会突然移转到保险上面，眼睛睁得斗大。
「是啊，现在有一个相当划算的方案喔！分期付款就可以拥有终身保障，至
于小孩子呢，我们有学生保险，在这个不安定的社会里，唯一能靠得住的就是保
险了，怎么样，要不是要考虑看看？」
面对母亲突如其来的推销，明石支支吾吾的回答着。
「这个嘛——我得回家问问我父亲。」
「喔！这是当然的罗。让我好好地向令尊介绍一下。毕竟这关系到我宝贝儿
子的聘金啊！」
「什么聘金？」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吃完晚饭，到了我的房间后，明石仍然在床上抱着肚子笑个不停。
「哈！哈！真生的母亲真是有趣！」
我一屁股坐在桌子旁，气得火冒三丈。
真是的！什么叫这个小孩子一点也不懂得幽默。母亲的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像
在开玩笑，我敢打赌，她的话里有一半是认真的。
「和你的个性可真是天壤之别啊！」
明石还是不停的笑着。
我忍不住赌气的说。
「我比较像我父亲。」
明石终于起了身。
「说到你父亲，他到哪里去了，去上班了吗？」
难道我没跟明石提过有关父亲的事吗？
「他们离婚了，因为彼此性格不合，母亲就是那副开放的样子，而父亲的个
性却比较神经剩？？
「原来如此，真是对不起，让你想起不愉快的往事。」
明石不好意思的咕咕哝哝说着。
「无所谓，反正这是事实。」
那已经是我小学四年级时候发生的事了。
当父亲手提着行李要离开家里的时候，年纪小小的我拼命地抓着父亲的手腕，
想要阻止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爸！」
「真生……！」
「不要走，不要走嘛！」
父亲只是不停地抚着我的头，一次又一次不断回过头看我，看到父亲的背影
逐渐变小，消失在我视线中……，而这一幕到现在仍然深深印在我脑海里。
因为身为混血儿，所以从小就在被周遭的人欺负、排挤的状况下长大的父亲，
为了使自己更像日本人，在书法上下过比平常人更多的努力，也因此走上书法家
这条路。而我也从小开始学习书法，父亲一再教诲我，书法就是日本文化的精髓。
我很爱父亲，也爱母亲，当我听到他们两个要离婚的时候，我以为整个世界
都要毁灭了。谁也没想到，被邻居称为模范夫妻的父母亲竟然会离婚。
当时我心里觉得他们之所以会吵架不外于是为了我在学校被欺负以及我功课
的事。
结果我跟着母亲一起生活。面对着下停哭泣、不断自责的自己，母亲只能温
柔的安慰我，告诉我不是我的错。
「氏家……你不要紧吧！」
我一抬头，只见到明石的脸凑在我面前。
「哇！」
我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好几步。
转学至今已经过了一个礼拜，我努力地将视线避开坐在身边的明石。自己也
知道这么做实在很不自然，偶尔也感觉得到明石的眼光不住地向自己瞟来，但我
总是刻意忽视掉它。
周遭的同学看到我不和明石说话，明石对待我的举动也一如往常，于是也渐
渐地不像当初那么爱起哄了。
不过到现在还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明石已找到其他模特儿的风声，所以还不能
掉以轻心。
「我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明石坚决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总而言之，每天都变得如此漫长，我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可以将头转向
明石的方向，所以每当下课时我早已心力交瘁了。
今天也是如此，虽然好想伸个懒腰，但若在转动时不慎和他的视线接触，那
我就输了。于是我目不转睛，动作迅速的将课本收进书包里。
太好了，终于到了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不过，明石这小子为什么不快点打
消这个要我担任模特儿的念头呢？这样我才能早日脱离苦海，不然这种难过的日
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烦闷。
「唉——」
「干嘛叹这么大一口气呀？」
「茶屋町？」
茶屋町面带微笑，站在明石座位旁的走道上。
我用余光瞥了茶屋町的后方一眼，唯恐明石就在后面。
「你别担心，弘孝到社团去了。」
「那关我什么事？」
「是这样子吗？」
茶屋町吃吃的笑着。
「我倒觉得你们的冷战已经够露骨了。」
我无话可答，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撇过头去，想移开视线，反正茶屋町一定是来责备我的，这也难怪，再怎
么说他和明石总是好朋友啊！
「这样也好，对弘孝来说？皇？？桓龊媒萄担？暇共皇撬？械氖露寄苋缢？？
福 ？
茶屋町的话倒是令我蛮意外的。
「……但是，茶屋町你不是也希望我但任他的模特儿吗？」
「是啊！不过，这也要你同意呀！虽然明石的摄影技术绝对具有专业水淮，
但是氏家你不是不愿意吗？我从不强人所难的。」
和明石截然不同，茶屋町这么理智，我还以为他会强迫我担任模特儿。
茶屋町无视于我的疑惑，接着向下说：
「对了，氏家，你想不想参加社团呢？还没有带你到摄影社之外的社团去看
过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带你去。」
「社团……」
「嗯！你有没有想去参观的社团？」
「学校有没有书法社？」
茶屋町睁大了双眼，仿佛听到一个令他十分吃惊的答案……
「书法社？你是指写毛笔字」
「对！」
「没想到你的嗜好还蛮严肃的！」
每个人都这么说。
「别用外表来判断一个人！」
大部分的人都会以为外表华丽的人，就会喜欢作一些光鲜亮丽的事。
「我在小学的时候曾经学过。」
「原来如此，不过，遗憾的是学校里没有书法社。」
「我想也是。」
之前待不到一个月的学校也没有书法社。如果学校有女生的话，大概就会有
茶道社或插花社之类的社团，虽然所有的人在小学低年级时都学过书法，但上了
高年级后就以补习或其他的课业为优先，到了高中还能持续学习书法的人实在少
之又少。
「这个学校有规定每个人都要加入社团吗？」
「这倒是没有，本校的校风一向尊重学生的自由意志，虽然加入社团会有一
些奖励，但并不是强制性的。」
「原来如此！」
「不过氏家，你除了书法之外，没有想参加的社团吗？」
我诚实的点了点头。
「那也没办法的事！对了，那么你的书法要怎么继续练习呢？」
「嗯…之前的书法老师给了我一张推荐函，推荐我到这附近的一位老师那里
去学习书法。」
老师曾经告诉过我，自己实在蛮幸运的，住家附近刚好有知名的老师可以就
近学习。
「这样啊！」
对了，顺便问茶屋町这个老师的住址在哪里，也差不多该登门拜访了，才刚
搬过来，对这附近的地理位置还不大熟悉，若没人指点，自己恐怕还找不到呢！
我从书包里拿出抄着地址的字条。
「你知道这个住址在哪里吗？」
「我看一下。」
茶屋町的头凑了过来。
「怎么样？你知道吗？」
茶屋町没有答，只是愣愣地盯着字条看。
「茶屋町？」
「——嗯，我知道，离这里不远，我告诉你怎么走。」
茶屋町边说着，边亲切地……但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照着茶屋町告诉我的，坐上了巴士、在第五站下车后稍微走一段，就可以看
见一间便利超市，之后再往右转就到了。
不过，说也奇怪，茶屋町怎么会这么熟悉呢？我记得他不是住在这附近的。
「……就是这里了……橘柳乐……」
是一间纯日式建筑，雄伟的正门，门的上方还延伸出来一截松树。年代久远
历经风吹雨打已呈斑剥状态的门牌上写着『橘』，旁边还有另一个门牌——咦？
怎么另外还有一个门牌呢？
我集中精神想要看清门牌上面的名字，结果竟然看到『明石』这个惊心动魄
的名字。
什么嘛！
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呢……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喂！」
背后传来某人的喊叫声。
就是那个我避之唯恐不及的声音。
我害怕地回过头去，只看明石踏着轻快的小碎步向我跑过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
「明石……」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
当明石站到身旁的时候，还不停的喘着气，但却仍然笑容灿烂。
「你不是要去社团吗…」
「氏家——」
明石宽大的手掌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
「怎么了……」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自己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措手不及，反而先开口和明石说了话。
「我太高兴了！这一个礼拜来，你知道我有多想跟你讲话吗？实在太难熬了。」
我根本还来不及开口，明石就像要把憋了一个礼拜的话一口气说完的，拼命
地说着。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呢』因为保跑来告诉我，你要跟我父亲学书法。
我一听，连社团的课都翘了，马上跑回家。不过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个巧合，我
们两个真是有缘啊！」
明石紧握的手，不停的上下晃动着。
我努力地把被握在明石手中的手抽回来，我宁愿不要这种缘份！
这么说来——橘是这个书法家的别号罗！
可是茶屋町这小子，还说什么刚好给明石一点教训一结果不是站在明石那边、
替他通风报信。
「真没想到氏家会想要学写字。」
「不是学写字，是书法！」
「对、对！是书法。每当我在父亲面前说『写字』，也是像现在一样被他纠
正！」
「我相信也是。」
我话中带刺的回答着。反正这小子也是把我当成那种不会写书法的人。
「不过，氏家和书法倒挺合适的。」
咦？
「就拿我父亲来说，平时一副反应迟顿的样子，但是一写起书法来，那可是
全神贯注喔！氏家看起来不会呆呆的，但是一定也是个碰到事心就会一心一意的
人吧！」
「一心一意？这个我自己就不大清楚了。」
「是吗？」
明石有点意外的喃喃自语着。
「别净站在这里说话，先进屋子再说吧，我去叫我父亲出来。」
明石如往常般强拉着我往他家走。
一进玄关，正上方挂了一幅以金银箔纸为底，极其秀丽的书法作品。
我想他所写的是高野切古今集中的第一类写法吧！
纤细的线条上，轻快的笔触中散发着刚正、高尚的气质。
真是太美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出同样的字呢？
一般学习书法都是看着范本临摹，而其中又以摹临高野切古今集被视为学习
平假名之最高境界。
高野切古今集全卷曾被数人分写，其中广为人知的有三类笔迹，而第一类又
被公认是这三个种类中风格最杰出的。当我正出神的看看作品时，屋子里出现了
一个人影。
「你就是氏家吗？你之前的老师已经和我联络过。」略为低沉，听起来十分
舒服的嗓音。
这个人就是当今书法界最具代表的二十位书法家之一的橘柳乐——以一手优
美的平假名而名闻全国。
橘老师身着轻便的家居服，一点也看不出来会是明石的父亲，相当稳重的一
位长者。少许的白发，眼尾的笑纹，更强调出他温厚的性格，和明石身高相当，
十分修长。
「打扰您了！」
紧张的情绪让我自己的脸颊有点紧绷。
「氏家，别这么客套嘛！上来，上来！」
我瞪视着已经脱了鞋站在屋内的明石，喂！老兄，我可不是来见你的喔。
橘老师打量着我和明石。
「这么说……弘孝昨天唠叨不休，所指的就是……」
「对！对！他就是我的模特儿！」
「喂，我可没有答应过你喔！」
我涨红着脸向明石大吼回去。
啊！完蛋了，不小心露出马脚了。
然而橘老师却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哈！哈！哈！原来如此。看来是明石自己一厢情愿吧！你老是这样强人所
难，小心氏家对你产生反感喔！」
果然是知子莫若父啊！
明石生气的绷起了脸。
「是不是要去教室，我带他去！」
明石用力的踏步走在前方，我和橘老师则努力的憋住笑意跟在后头。
好紧张，真的好紧张。
我脱掉上衣，将老师所写的范本放在旁边，聚精会神的开始磨墨，若是在平
常，这个时候的自己早已排除心中所有杂念了，但是今天却做不到。
大概是因为自己在这位书法界年轻一辈中（在书法家的世界里一直到七十，
八十岁才被称之为大师的大有人在）号称第一把交椅的大师面前，所以才会这么
紧张吧！
但是，自己内心最明白，事情并不是这么单纯。
是因为明石的缘故，我知道坐在老师身旁的明石一直注视着自己，就算是自
己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
橘老师的视线如同春天的阳光般和煦，然而明石却完全不一样，炙热的视线
有盛夏的太阳般向我射来。
我不得不集中精神对抗它，一旦自己稍微放松，他的视线就会压得我喘不过
气来。
求求你。明石，别再用这种眼光注视我！在横滨的那一段日子里，从来没有
人这样对待我，就连那个人也不曾……
不行，我努力地将一切杂念从自己的脑海中排除。
要集中精神，绝对不可以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有一丝一毫动摇，现在的我必须
专心的不是明石的事，而是眼前的书法！
我用力的吸了一口气，拿起毛笔，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指尖的神经上。
下了第一笔，轻轻的挑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延伸，小心翼翼地完成每个细节。
虽然写字时要十分谨慎，但是如果因此力道不够或笔触迟滞不前，所写出来的字
便会显得没有活力。最后，用力的一点。然后提笔。
完成——。
终于大功告成了！
将毛笔靠在砚台旁边，再一次审视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然后拿到老师面
前。
老师专心地看着我的作品。
啊——怎么办？自己的字尚未成熟，如果老师不愿意收自己为弟子的话……
那该怎么办？
「嗯…你的确下过一番功夫。」
「咦？」
老师愉快的笑了，眼光瞥了坐在身旁的明石一眼。
「被别人这样盯着看，你也写得很辛苦吧！」
明石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似乎也知道刚才自己的失态。
「不过，写得的确不错，下个礼拜开始，欢迎你过来，咱们一起学习书法吧！」
太好了……！
明石伸出手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真是太感谢您了！」
我深深的一鞠躬。
与其说这里是公园。倒不如说是森林。从茂密的枝叶问洒下少许的日光照在
脚边。
其实叫它自然公园的确名副其实，因为空气中充满着大自然般的清新气息。
自从搬家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到附近走走，就算是骑脚踏车，也只有到某
几个特定的地方而已，尤其是每当到了假日，家中总是有堆积如山的脏衣服和数
不请的家事等着我去解决，实在没空到处走走。
母亲当然也会帮忙作家事。但是她常常将做不完的公事带回家继续奋斗，所
以我也根本不敢指望她，无形之中，家事全成了我的工作了。
如果没有和人约定好要出门的话，恐怕自己这假日又得在家中做着忙不完的
家事了，其实放着家事不管也可以，但是以自己的个性却怎么也做不到。
「这附近有一座很漂亮的公园喔！你还不知道吧，下个礼拜我带你去，好不
好？」
当初明石约我的时候，说真的，我很开心。
然而……
这小子之所以约我，却是为了摄影社的功课。
而且一见面就命令我拿东拿西的，于是我便成了搬运三脚架的助手，不过明
石自个儿也扛了一个沉重的工具箱，所以我不帮他的忙好像有点就过不去。
唉……自己竟然成了助手……早知如此，还不如待在家里洗衣服。
而唯一值回票价的，大概就是明石大力推荐的这座漂亮公园吧！这里的确是
个嗅得出大自然气息的地方。
我走在如森林般浓密的树丛中，眼光不禁停留在这条羊肠小径两旁盛开的花
朵上。
咔嚓！
闪光灯的亮光刺痛了我的双眼。
「明石！」
「抱歉、抱歉，刚好光线调好了所以忍不住就——」
「什么叫作忍不住，不是约好了不拍我吗？」
「嗯………所以我才会向你赔不是啊，我保证不会再拍了，好不好？」
明石双手合十，不停的赔不是，我只好不情不愿的原谅他，……真是的，对
这小子也一点也不能掉以轻心。
然而明石接下来却出乎意外地认真照相。
愈向公园的深处迈进，人烟也愈来愈稀少。空气中只有快门及风吹过树枝时
发出的沙沙声和谐地演奏着。
明石此刻脸上认真的表情，不像是个拿摄影当成兴趣的业余玩家，大有职业
摄影家执着的神态，有某种独特的紧迫感穿梭在明石利他手中的照相机之间。
也许这种感觉和我写书法的时候相同吧！
「喂！明石。」
「什么事？」
明石的眼睛仍旧对着镜头。
「你为什么不学书法，反而往摄影发展呢？」
明石这才抬起头来。
「你也太厉害了，问我这么困难的问题。」
「噢！是吗？」
「算了，没事。至少你终于对摄影产生一点兴趣。」
「我才不是对摄影产生兴趣才问这个问题的呢！」
才不是这样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是开玩笑的。」
明石边笑边将照相机从三脚架上移开，随手从背包中取出餐巾铺在地上。
「要不要吃中饭了？」
「咦？……我什么也没带。」
我以为公园里会卖点什么吃的。
「没关系，我也买了你的份了。」
明石说着说着，便拿出了便利超市买的御饭团，我吃了一个标明「明太子」
口味的饭团，虽然有时我也会自己做，但因为都是放在便当里，吃起来风味
完全不同。
「嗯！好吃。」
「不错吧。尽量吃，还有很多。」
「谢啦！」
有一阵子，我们只是沉默的各自吃着饭团，等到开始觉得肚子有点饱了，明
石才开口说：
「刚开始我也学了书法，直到小学为止…」
「这样……」
有点无法想像明石写书法的样子，不过毕竟他是一代宗师之后，写书法是理
所当然的。应该说现在的他没有继续写下去才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但是，当时怎么写出写不出几个像样的字，所以便荒废了，更何况家父是
个有名的书法家。」
「说的也是！」
当双亲在某个领域有所成就之后，身为后代的也就常常被要求达到甚至超越
其父、母亲所拥有的成就。
明石似乎在忆往事，眼光看着遥远的远方。
「那个时候，怎么努力写也写不出一手好字，大概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吧，
我母亲为了让我心情转换一下，便带我去百货公司看摄影展，当时展览的主题是
风景，其中有一幅拍的是空中的云，令我印象十分深刻，仿佛那幅照片一下子震
撼了整个脑海，每当回想起那幅照片，湛蓝的天空之中散乱着积云的景象就不断
的出现在眼前。心想着，我也好肱某稣庋？淖髌贰？？谑蔷屠？眉抑斜纠淳陀械
南嗷？？吹绞裁炊歼青辍⑦青甑呐牧似鹄础？父亲看到我这个样子，心中大概也
已经放弃了，反正怎么样也没办法将书法写好，身为名书法家——橘柳的儿子，
实在是当之有愧啊！而那个时候，正好我的作品入选了报社主办的摄影比赛中的
小学生组首奖，周遭的亲友也开始建议我与其选择书法，不如朝摄影发展，或许
比较适合自己。」
「原来如此……」
「我和普通人一样，有过烦恼的少年时期，虽然外表看不出来。」
明石开朗的笑着，愉快的伸展四肢，然后转过头看着我。
「那么你呢？」
「什么？」
「你为什么会讨厌照相呢？」
心跳噗通地跳了一下。
「我……我不是说过了吗？那是因为……」
「算了，反正你既然这么坚持，那我不会勉强你去做不愿做的事。」
明石话中带话的说完，站起身子。
「好啦，咱们继续走吧！」
明石叫我起身，动作迅速的收拾好餐巾，将三脚架再度架好，然后又继续无
视于我的存在，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相机上。
我似乎被当成了透明人似的，有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之后明石的话题，仍旧离不开摄影的事情。
「所以呢。因为日本人的头发是黑色的，一旦直接摄影，便会破坏了细部的
美感，这个时候就必须要模特儿站到逆光的位置，或者是使用反光板来加以调整。」
听着明石口中不断洋洋洒洒说一连串专门术语，老实说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是看到身旁明石认真、专注的侧面，我也唯恐失去追逐光的讥会，努力的配合
着他。
第四章
从锅子里盛起味汤，嗯…太好了，大功告成。厨旁里弥漫着令人食指大动的
香味，自从父、母亲离婚以来，家事都由我负责，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厨艺也大
有进步，绝不输给专业的家庭主妇。
「蚂！饭煮好了喔！」
「好！」
今天母亲特别早回来，好像是到客户那里拜访之后，就直接回家了。
卸了妆，穿着普通衬衫的母亲、怎看也不像公司里的要角，只像个极平凡的
家庭主妇罢了。
「哇！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你这孩子手艺真是棒得没话说！」
母亲紧紧抱了我一下。
「别这样！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说什么！在父母眼中小孩永远是小孩…」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真是的，怎么说也说不过母亲的伶牙俐齿。
我和母亲面对面，开始用起晚餐。
嗯！不是自夸，实在太好吃了！
「新的学校怎么样？还习惯吗？」
心跳漏了一拍。「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这个孩子一向不得男同学的缘，而这个学校又是男校，我担心你会不会
被人欺负。」
「如果你真的担心，怎么不早一点问，转学到现在都已经过了一个月，连期
中考都考完了，你不嫌问得太慢吗？」
「咦？已经这么久了吗？」
我和母亲相视大笑起来。
真是的，还以为母亲心思有多细腻呢！明明连期中考都结束了，她竟然还不
知道！
「别担心，我很习惯。」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母亲继续进攻眼前的沙拉。
我手拿着筷子陷入沉思。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我才这么说的，实际上又是如何呢？到底自己习不习惯
新的学校呢？
还算过得去吧！
转学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自己也没有想到能够这么快就和班上同学打成
一片，就算有时我的言行举止有点生硬、不自然，同学们仍然不以为意的主动和
我攀谈，自己也感觉变得比以前更容易和别人熟稔起来。
至于明石——无论我拒绝过多少次，他总是死皮赖脸的一直恳求我担任他的
模特儿。他真是够厚脸皮的了，然而自己却能够玩笑般地每天和他谈笑风生，这
到底是为什么呢？
「橘老师的儿子是叫明石吗？」
听到这个名字猛然心头一惊，夹着的炸虾差点就掉了下去。
「啊！对，他是叫作明石。」
「你干嘛这么紧张呢？真是搞不懂你这小孩子在想什么？」
「我才没有紧张呢！……」
当我正想抗议的时候，大门的对讲机响了。
「真生，你去看一下是谁吧！」
「好、好！」
不用吩咐我也会去开门！母亲只要是坐在餐桌上，就算是发生地震或是战争，
她仍旧可以若无其事的继续用餐。
我拿起了对讲机的话筒，瞧了一眼萤幕上的影像，没想到竟然是明石！
「明石！」
「嗨！我是帮你送你忘记的东西来罗！」
「是明石吗？说曹操曹操就到，赶紧让他上来吧！」
母亲事不关己似的愉快说着。
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开门了，对一个专程帮我送东西来的同学总不能太过
于冷淡吧！只要自己一欢跃ⅲ？诹？谐？康哪盖滓欢ɑ岵炀跏掠絮桴蔚摹？
我并没有把明石拜托我担任模特儿的事告诉母亲，反正都已经拒绝了，就没
有必要提这件事了，不是吗？
身穿运动衫及牛仔裤的明石站在玄关，递给我一本笔记本。
「拿去吧！」
「啊！这是我的数学笔记本。」
「你把它忘在在书法教室里，是我父亲看到的。」
明石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今天要回家的时候，好像忘了把笔记本放进书包里
了。
「我想明天有功课要交，如果你没有笔记本可能会很不方便。」
「然后你就特地帮我送来……」
「对！」
「……真是谢谢你了。」
明石就是这么善解人意，只要别对摄影这么狂热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你们在吃晚饭吗？」
明石夸张地嗅了嗅从餐桌上传来的阵阵香味。
「是的，正在吃饭。」
「你就是明石同学吗？平日多亏你们照顾真生，」
母亲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脸上露出完美的营业员笑容，和蔼可亲地向明石
打招呼。明石楞了一下子，睁大了双眼，随即恢复镇静站直了身子，用平日身为
班长的正经态度回答着：
「不，您千万别这么说，班上自从氏家同学来了之后也变得有趣多了。」
「那真是太好了，对了，明石同学，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那么，请一定要和我们一起用餐，是不是啊！真生？」
「妈！别为难人家。」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有多做一些，不是吗？」
那可是明天要带便当的菜也！
我连开口反对的机会都没有，母亲也没问明石的意思便硬拉看他到了餐厅。
真是好胃口……
明石一点也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狼吞虎咽的把我明天准备要带便当的饭吃得
一干二净。
「哇！真是太好吃了！自从三年前母亲过世之后，家里只剩我和父亲两个大
男人，偏偏我们两个都不会作菜，所以很少有机会在家里吃一顿像样的饭。」
这我倒不知道，原来如此，所以……明石才会每天中午在福利社买面包吃，
仔细想想自己对明石的事还真的是一无所知。
「真羡慕你啊，氏家，有一个厨艺这么好的妈妈。」
咦？
我和母亲顿时面面相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母亲有点难为情的开口。
「明石同学，说出来可能会让你理想幻灭，不过、这些菜全都是真生做的。」
明石手上的筷子停留在半空中，眼光来回巡视着我和母亲。
「这些全都是你一个人作的？」
「嗯……是的……」
「那你嫁给我吧！」
我用力的敲了明石的头一下。
「好痛！」
「笨蛋，谁叫你乱讲话！」
当模特儿完了之后又要我嫁给他？戏弄人也要有个限度吧！然而母亲却在一
旁吃吃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不好，听起来明石同学也蛮可怜的，嫁过去帮帮他们吧！」
「妈！」
「伯母您是说真的吗？」
明石的眼睛顿时发亮，母亲看了不停地嗤笑着。
「不过，我可不会白白的将真生交给你喔，毕竟真生是我们家的『煮妇』喔！」
「这是当然的。」
「明石，你点什么头啊！」
母亲伸出手捂住我口中的抗议。
「你真是罗嗦，真生。——话说回来，明石同学家有没有保险啊！」
「保险吗？」
明石怎么也设想到话锋会突然移转到保险上面，眼睛睁得斗大。
「是啊，现在有一个相当划算的方案喔！分期付款就可以拥有终身保障，至
于小孩子呢，我们有学生保险，在这个不安定的社会里，唯一能靠得住的就是保
险了，怎么样，要不是要考虑看看？」
面对母亲突如其来的推销，明石支支吾吾的回答着。
「这个嘛——我得回家问问我父亲。」
「喔！这是当然的罗。让我好好地向令尊介绍一下。毕竟这关系到我宝贝儿
子的聘金啊！」
「什么聘金？」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吃完晚饭，到了我的房间后，明石仍然在床上抱着肚子笑个不停。
「哈！哈！真生的母亲真是有趣！」
我一屁股坐在桌子旁，气得火冒三丈。
真是的！什么叫这个小孩子一点也不懂得幽默。母亲的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像
在开玩笑，我敢打赌，她的话里有一半是认真的。
「和你的个性可真是天壤之别啊！」
明石还是不停的笑着。
我忍不住赌气的说。
「我比较像我父亲。」
明石终于起了身。
「说到你父亲，他到哪里去了，去上班了吗？」
难道我没跟明石提过有关父亲的事吗？
「他们离婚了，因为彼此性格不合，母亲就是那副开放的样子，而父亲的个
性却比较神经剩？？
「原来如此，真是对不起，让你想起不愉快的往事。」
明石不好意思的咕咕哝哝说着。
「无所谓，反正这是事实。」
那已经是我小学四年级时候发生的事了。
当父亲手提着行李要离开家里的时候，年纪小小的我拼命地抓着父亲的手腕，
想要阻止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爸！」
「真生……！」
「不要走，不要走嘛！」
父亲只是不停地抚着我的头，一次又一次不断回过头看我，看到父亲的背影
逐渐变小，消失在我视线中……，而这一幕到现在仍然深深印在我脑海里。
因为身为混血儿，所以从小就在被周遭的人欺负、排挤的状况下长大的父亲，
为了使自己更像日本人，在书法上下过比平常人更多的努力，也因此走上书法家
这条路。而我也从小开始学习书法，父亲一再教诲我，书法就是日本文化的精髓。
我很爱父亲，也爱母亲，当我听到他们两个要离婚的时候，我以为整个世界
都要毁灭了。谁也没想到，被邻居称为模范夫妻的父母亲竟然会离婚。
当时我心里觉得他们之所以会吵架不外于是为了我在学校被欺负以及我功课
的事。
结果我跟着母亲一起生活。面对着下停哭泣、不断自责的自己，母亲只能温
柔的安慰我，告诉我不是我的错。
「氏家……你不要紧吧！」
我一抬头，只见到明石的脸凑在我面前。
「哇！」
我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好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