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京西一座华丽庄院内,胖胖的闽王朱槿在厅内愁眉不展,频频擦汗,原本天
就热,现在他更是挥汗如雨。朱槿原驻守闽地,一向安分守已,前些日子却忽然
被召来京,然等了数天,也不见朱棣下旨召见,眼下削蕃风声正紧,想要派人打
探消息,奈何锦衣卫在门外盯得甚紧,朱槿惶惶不可终日,正愁间,忽报锦衣卫
指挥使周宣求见,朱槿大喜,赶紧出迎。想那锦衣卫护卫皇帝,一向受皇上倚重,
权限极大,任谁都会忌惮三分。眼下周宣来了,是不是表示事情有了转机。
周宣进来后含笑见礼,摒退众人后,才笑道:「王爷入京后行动不便,多有
得罪,请王爷见谅。」
「哪里,周大人也是奉命行事,不必自责,若大人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本王必感激不尽。」
「请王爷放心,我一定会为王爷说话。」周宣笑了笑又道:「有一件事,与
王爷入京有关,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大人请讲」,朱槿急起来,他总觉自己忽然被召入京有内情,莫非真的
有人想陷害他。
「王爷所驻之地,富庶安乐,自是有人垂涎,成王一向赋闲在京,颇有意驻
守外地,且最近我见成王经常晋见皇上,想是与此有关。」
「果然如此,手足相残,可恨我在京势力单薄,竟无法可想。」朱槿的胖手
拍在扶手上,一脸的愤恨。
「哎,想王爷在驻地一向勤政爱民,我可是支持王爷的,况且您在京中也并
非势力孤单,您的同母弟端王爷不也在京中吗?端王爷虽然年轻,却很受皇上器
重,若他能在皇上面前为您美言几句,事情说不定有余地。」
「哦。」朱槿顿时眼睛一亮,怎么忘了十九弟朱枫,小时朱枫就颇得父皇宠
爱,现下在皇兄面前也很受重用,若十九弟能为自己说情,真是再好不过。这时
周宣又道:「现在王爷尽管出门无妨,皇上那边我自会替您遮掩。
「如此就多谢周大人了。」
「我这也算不上帮忙,只是顺便一提,王爷不必客气。」
朱槿起身送客,心情十分轻松,对周宣更是感激,素来只听得这位锦衣卫指
挥使笑面黑心,可见传言终是有误。
此后两天,果如周宣所料,朱槿与端王朱枫往来密切,周宣如实向皇上禀报,
并对朱槿与端王勾结一事呈了众多佐证,同时言称成王等赋闲王爷及以前被削的
诸王也多有不满,请皇上勿必小心从事,朱棣听后不可置否。实际上,早在召朱
槿来京时,他便已准备削弱东南诸王之势,迟迟不召见朱槿,一是静观其变,二
是试探其他诸王,果然,成王先有了动作,一再表示想驻外地,而且自己一向看
重的朱枫竟也参与其事,欲为朱槿说情,不管真假如何,朱棣已是极为不快,他
绝不允许有人对自己的削蕃有异议。因此,他拒绝朱枫晋见的要求,这个年轻的
十九弟,或许应去外面历炼一番,受些挫折,才会成熟一些,不再莽撞从事。
第四天,朱棣下旨,以「闽王朱槿因在驻地玩忽职守,又抗皇命,成王朱柏
多次毁谤朝政」为由,将这二人废为庶人。不久,又一道圣旨颁到端王府中,
「端王朱枫,与闽王等勾结一气,欲谋不轨,现削其护卫,派驻衡阳,不得
干预地方政事,钦此。」
接旨毕,朱枫面无表情地起身送客,后面宋莲清等人早哭成一团,忽然要离
京到偏远外地,简直是祸从天降,众人乱成一团。朱枫回来后不禁大是皱眉,这
些妇道人家,只会添乱,不过是派驻外地而已,不知道哭些什么?当下令人收拾
箱笼,令张延年遣散多余的家仆侍女、护卫及一些属官,安置妥当后,方至宝云
轩通知傅云蔚。
「四水三湘之地,人杰地灵,风景秀丽,而且我不管政事,可以整日陪你,
还可经常到野外骑马吹笛,你说好不好。」
「是不是因为我?」尽管朱枫把出京描绘得很好,但远离京师到那荒凉之地,
终是贬谪,傅云蔚仍是担心不已。
「怎么会?这次是因为皇兄不满我帮朱槿说情,坏他削蕃大事。又想借着贬
我来镇慑其他蕃王,总之,这次我是个倒霉鬼,不过,离了京师,也未尝不是好
事,可以乘机甩了那些讨厌的女人,而且,我也不想与京中那些人斗了,争权夺
势,太让人厌烦,有了你,其他的我都不想要了。」
其实对于这次事件,朱枫也大致有谱,如不是有人调唆,成王不会如此急切,
结果惹得皇兄反感,一向蠢笨的朱槿大概也不会找上自己,调唆的人应该就是身
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周宣。
「那就好,只要出京之后我俩也能象这般安静和乐就行了。」傅云蔚靠在朱
枫怀里,微笑起来。
「那是自然的,如今啊,我只求你不再欺压我就万幸了。」朱枫笑嘻嘻地道。
「我什么时候欺压你了,你说。」傅云蔚用手点着朱枫胸膛,恶狠狠叫道。
「现在就是啊,哎呀,有人要谋杀亲夫哪。」朱枫躲开傅云蔚的拳头,抱头
大叫。
「你这无赖,小声点。」傅云蔚哭笑不得地收回拳头,「过来,让人听见成
什么样子。」
「河东狮。」朱枫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傅云蔚眼一瞪,又要发飙。
朱枫立即声明:「我没说什么。」笑嘻嘻靠过来,搂过傅云蔚亲了又亲,过
了一会,他又悠悠道:「云蔚,如果有一天我什么也不是了,你还会跟我吗?」
傅云蔚咬了嘴唇,推开朱枫,又伤心又愤怒,「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还是
说,如果有一天你不是王爷了,什么也没有了,你便不爱我不疼我,当我是累赘,
是祸水,要弃我而去吗?」想到几年前裴震的事,傅云蔚便恐慌不已,不由红了
眼圈,语出哽咽。
「对不起,我只是担心,而且我不想让你受苦,以后我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对不起,以后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弃你而去,你也不要弃我而去,好吗。」
「好,只是以后你再说那样的话,我真的会不理你。」傅云蔚紧紧抱着朱枫,
这一次,他是真的爱了,所以,决不轻易放手。
走的前几天,朱高炽前来饯行,见朱枫神色如常,浑不将被迁一事放在眼里,
不禁苦笑道:「王叔,我早就曾说过,红颜祸水,你偏不听,现在可好了,父皇
震怒,我都来不及帮你疏通,周宣也不会只把你逼出京师就了事,我看你还是趁
早解决了那个祸水最好。」
朱枫闻言不禁黯然,原本是无所谓的,现在心里却象堵了块大石。
「怎么连你也这样说,离了他我活着也没什么趣了,他也一样,高炽,你不
会懂的。」
「好好,我不懂,也不会说什么了,不过,现在你要离京,总该把我那位云
婶婶请出来,让我这做侄子的见见,日后也好有个照应。」朱高炽一面为朱枫的
冥顽不灵叹气担心,一面却又忍不住好奇心,这回,十九叔总不会再藏着了吧。
「我还是不想让你见他。」朱枫很不情愿,虽然朱高炽只喜欢女人,为人也
颇稳重,但,他还是不想让另一个男人窥见自己的宝贝。
「什么?」朱高炽怪叫起来,再也顾不得自己太子爷的形象,「我这可是为
你着想,你总不能一辈子藏着她不让我见吧,想你日后麻烦肯定少不了,你这样
让我怎么帮你。」朱高炽大声叫屈,想以前自己哪一样好玩的、哪一个美女没有
朱枫的份,今天居然连求见一个宠妾也接二连三碰钉子,心下不由着恼起来。
「唉,别叫了,我这就带你见他。」朱高炽说的也有道理,日后说不定真有
求他的地方,总不能一辈子都瞒着,现在就让他见见也无妨。
朱枫带着朱高炽,穿过花园抄近路前往宝云轩,一路上盘算如何让傅云蔚不
生气,毕竟,没跟他商量,突然带了一个陌生人去,以傅云蔚的性情,可能会当
场河东狮吼,到时他的一世英名可就付之流水了。
进了院门,朱枫让朱高炽在门外等着,自已要先进去疏通。朱高炽鼻子里哼
了一声,嗤笑道:「想不到我一个太子居然要等人赏脸才能见啊,十九叔,你既
这么怕她,不知有没有跪过床头,啊,哈哈。」朱枫闻言,极难得地红了脸,咳
了一声,抬脚便进屋了,朱高炽则兴奋地门外踱来踱去,这个云美人究竟有什么
样的美貌和手段?居然把朱枫驯到了这种程度。如是想着,早忘了计较对方如此
慢待自己。
「客人走了?」见朱枫进门,傅云蔚马上迎了过去。
「呃,没有。」朱枫揽过傅云蔚,在他嘴上亲了又亲,缠绵了一会才道:
「云蔚,他想见你。」
「他是谁?为什么要见我?你为什么让我见他?」傅云蔚沉下了脸。
「我也不想啊,可他总不死心,现在就在门外等着哩。」朱枫一脸赔笑,心
下却在嘀咕,果然是河东狮。
「你……」傅云蔚狠瞪了朱枫一眼,甩开他大步向门外走「是吗?那我就
看看是什么人这么想见我。」
「哎,云蔚,你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朱枫拦之不及,傅云蔚已哗拉一声
扯开了门。
听到开门声,正在踱步的朱高炽心里一跳,刷地转过身来,正想取笑朱枫怎
么在里面呆了这么久,不及张口,却早已呆住。
一个人正俏生生立在敞开的大门中,被丝带束起的长发随风轻扬,浓淡有致
的长眉入鬓,清泠泠的凤目斜飞,微仰着头,斜斜地看了过来,骄傲而妩媚,屋
内的烛火给他镀上了一圈光晕,极美丽,然而也虚幻。
天,这是不慎落入凡间的月宫仙子,朱高炽一向缺少文采,现在脑里却突地
跳出这一句,同时又无比地震惊,既是因眼前人的美貌,更因为他的性别,这个
月下仙子,不折不扣,是个男儿身,不错,他是很美很媚很俏,但却是让人看一
眼就决不会误认他是女子的那种属于男儿的风情与清丽。
「是你想见我?」傅云蔚仍有些恼,恼朱枫的轻率,这究竟是什么人,居然
让朱枫带了来见他。
清泠泠不含一点杂质的声音,很特别,魔魅入骨,令人闻之销魂。尽管语气
平淡,但已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朱高炽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恼怒,随即心中不由
得又是一紧,因为,他向自己走过来了,猫儿般悠雅轻盈,两手垂着,似在闲庭
信步,但,一双邪魅凤眼里泛起的却是猫儿被惹怒后的凌厉之色。
「云蔚。」朱枫赶了出来,从身后扶住傅云蔚的肩膊,看向朱高炽道:「高
炽,进来叙话吧。」
朱高炽恍恍惚惚跟进,三人坐定了,他仍在心里昨舌不已,原来朱枫爱若珍
宝、甘愿为之死的云美人竟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决不会被人看作是小官的男
人,这也太过惊俗骇世了,以前,他可从未见过朱枫有龙阳之好,难道他是疯了
不成?朱高炽看向朱枫,眼神里满是责备和不解。
「云蔚,这位当今太子殿下。」朱枫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自顾自地作了介
绍。
进房后一直赌气闷坐的傅云蔚抬眼看向朱高炽,比朱枫略高的身材,同样挺
拔结实,但却比花花公子样的朱枫更多了几分精明强悍之气。这便是当今太子了
啊,傅云蔚紧抿着嘴,不知该如何见礼。想他少时做和尚,在山中几乎与世隔绝,
还俗后也是极少与人接触,况这世间礼数繁之又繁,他深为不耐,根本不屑与闻,
见了皇帝是要下拜的,但太子呢?傅云蔚稍一沉吟,起身一揖:「在下傅云蔚,
见过太子殿下。」
「这个,不必多礼。」朱高炽不由起身还礼,随即又有些懊恼,面对这个人,
他总不觉忘了自己太子的身份和应有的威仪,甚至没想过计较他礼数的缺失,这
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彼此见过礼,三个人又面面相觑起来。朱枫忽地有些后悔,也许他不该带朱
高炽来此,刚才,虽然朱高炽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但那一瞬间的惊讶中分明有着
惊艳,那是任何见过傅云蔚的人都会有的神色,朱高炽也没能例外,朱枫看着傅
云蔚,示意他进内休息。朱高炽何等精明,见此情景岂能让他如愿,忙对傅云蔚
微笑道:「不知我可否称你为云蔚?」
「好啊。」傅云蔚看了他一眼,的确,对方是太子,也是朱枫的侄子,也知
道自己和朱枫的关系,想必也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自己才算合适吧。想到这里,
傅云蔚嘴角弯了弯,凤目习惯性地在浅笑时微眯起来。朱高炽顿时神思一荡,心
下也有些了然,难怪十九叔如此痴迷爱恋,周宣一直念念不忘,仅是一个浅笑,
便带了如许慧黠,甚至还有些妖媚,由一个月宫仙子变成了鲜活灵动的人间至美。
「早在几年前我便听闻你的大名,总想一见,直到今天才得偿夙愿,有唐突
之处,还要请你多多包涵。」
「殿下何必客气呢,我也常听端王爷说起您,而且,云蔚自小长在山野间,
不懂礼数,还要请殿下不计较才是。」傅云蔚淡淡说着,数年的修行使他自有一
种宠辱不惊的高华气度,令人不敢小视。
「哎,平常世人相交,虚套太多,令人厌烦,难得有云蔚如此直人快语,酣
畅淋漓,我欣赏还来不及,怎会计较。」
「殿下果然是另一样心肠。」傅云蔚微微一笑,恍若春花初绽,这人倒会说
话,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呢。
「云蔚如此称赞真是愧不敢当。」朱高炽好不容易才遏制住心里蓦然涌起的
悸动。那是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不管怎样,他不得不承认,真是美,美
得可以让人忘了他的性别和身份,甚至于忘了自己,这真的,不折不扣的是个祸
水。
「咳,咳。」朱枫连咳数声,心内老大不痛快。他站起身,拉起傅云蔚道:
「云蔚,你累了吧,该休息了。」说完又扬声叫小福子进来服侍傅云蔚入内休息。
傅云蔚不由得暗笑,当下也不说话,顺从地起身走向内室,走到门口,忽地又转
身,斜眼看着朱高炽,微微笑道「周宣的事,还要请太子殿下多留意呢。」
朱高炽慌忙起身说道:「这个是自然,你放心。」傅云蔚一笑,转身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