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第6章
【白山】第6章
地下一层通往地面的出口就在眼前。
白山几乎用尽了力气,她拎着单人手持挖掘器,沉重的蓄电池盒将手指勒得
生疼。在昏黄的应急照明光斑中才走几步,就绊到了什么,摔在地上,激起一阵
灰尘。
咳嗽着,支起胳膊,回头观望。黯淡的光线下,一具具穿着军装的屍体,散
乱的横在四处。
圣女已经不再感到害怕,因为她刚刚目睹了更为惨烈的景象。就在不久前,
从仓库区向上挖开地下二层的楼梯时,扑入眼帘的,是堆叠在一起的屍体,与克
隆体培养液混合在一起再又凝固的血块……有很多屍体很显然被刻意的搜查过,
其中有些被割去了头发,又或者被打开头颅摘走了大脑,或许只是为了收集他们
身体上的某些信息……白山已经对着那样的惨象惊叫过,哭泣过,她大致明白这
些人都是为了救她而惨遭神域的追袭,但原因究竟是什么,她还不知道。
而现在,她需要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找到普罗米。她原本深信,诸神的鹏
鸟一定已经再次降临到普罗米面前,但维德的那番话,让她开始感到不安,更别
提他们都曾在某个关键的时间点,给过白山意味深长的複杂眼神。
圣女站起身来,拾起沉重的单人挖掘器,一步一挪。终於来到最后的出口前,
这里不出所料的,已经被人力破坏封堵了。维德和阿撒托斯的队伍都没能留下活
口,封上这最后的出口,试图埋葬这片地下世界的秘密的,只有神域。
挖掘器嗡嗡作响,大块的岩石,甫一接触到钻头,就像被热刀划过的奶油,
软泥般的粉碎滑落。这或许就是那名神官所说的撕裂岩石的力量吧,圣女心中闪
过一丝悲凉。
新鲜空气,伴随着刺眼阳光,透过稀薄的土缝,扑到白山满是灰尘的脸上。
圣女止住动作,谨慎的关停了手中响个不停的挖掘设备,扔到一旁。她解下
背包,这是从地下三层仓库里找来的东西,里面装着粮食,饮水,和一些简陋的
设备,其中包括一把工兵铲。
白山用铲子小心的捣开土缝,开出仅够一人钻出的空间。她没有急着出去,
而是尽量多的吃了些食物,喝够水,再在地下挖出深坑,将铲子和挖掘器都扔了
进去,捧土掩埋。
就像她掩埋三十七号神官,和维德的屍体那样。
已经忘了微风拂面的感觉。当温和的热风慢慢吹开髒乱的头发,白山正在捧
起沙土,小心掩埋洞口。直到这一切终於结束,她深吸口气,望向四周茫茫的沙
海。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没有丝毫生机,只有太阳将要落下的远方,连绵着片片
雪山,映着强烈的阳光,白得耀眼。
太阳很快就落了下去。风越来越大,黄沙肆虐的飞舞,一阵阵打在身上,疼
得钻心。白山回头观望,她所离开的地方早已没了踪影,就连身后原本绵延了几
里的脚印,也被黄沙掩埋,而前面的雪山,仅仅只是变大了一点点,仍然显得遥
不可及。月光清冷的照着大地,却带不来一点温暖,白山只能捧起尚有余温的沙
土,卷在衣服里取暖,而这种办法,到后半夜就完全失去了作用。白山累到极致,
在风沙中摇摇欲坠,只有拼尽力气搬了些还带着丝丝热气的石头,靠在背风处,
昏昏沉沉的休息。
「你还好吗?」穿着白色衬衫,戴着眼镜的年轻男生,朝白山跑过来,眼中
满是关切。白山刚刚向后摔倒,此时唯有倚着墙根,手撑着地,试图站起来。男
生赶到面前,将她扶起。
「还好还好。」白山连连说着,刚想蹲下去整理洒落一地的药瓶,被扭伤的
脚踝又火辣辣的痛了起来。
「别动,你这样就好,我来。」男生替她将药瓶一个个捡起,放到摔开的木
箱里。他回头瞥见白山的手,一处擦伤,正在渗出血丝。
男生麻利的拣起一只药瓶,打开瓶口。白山试图制止:「这是给前线将士们
用的,我不能……」
「用一点点,没关系的。」男生不由分说,熟练的取了药棉,蘸上药水,搽
到伤口上。
「呼……」白山小声的呼着气。男生蹲在地上替她处理伤口,微笑着抬头望
她:「怎么啦?」
「战争就快结束了啊……」白山憧憬的说道。
「前线已经分出胜负了嘛,我们的坦克已经开到他们家门口了。」男生骄傲
的说着,又低下头继续对付那处小小的伤口:「和平之后,你想做什么?」
「我呀……」白山抿着嘴,望着男生微微翘起的头发:「我想……继续参与
人类基因计画。虽然被搁浅了,我还在坚持不间断的录制记忆。你瞧——」
她撩开一侧头发,向男生展示自己戴在耳后的,只有一指来长的设备:「我
的所有记忆和基因信息都在里面。等战争一结束,马上就可以开始研究,一定能
抢在别人前面的,嘻嘻。」
「嗯……」男生低声说:「那……有没有……和我有关的……」
「和你有关的什么呀?」白山故意听不懂似的笑道。此刻,身体感觉轻飘飘
的,就连脚踝,都不那么疼了。她抬起头来,望向蓝天:「和平……就要到来了。」
她对自己说。
一只小小的火球,推进着某样不知明的东西,在天边缓缓划过。不久,火球
熄灭了,那东西在高空远远的断成两截,后半截向下跌落,前半截上,张开了小
巧的降落伞。
「那是什么?」白山指着它。
男生回过头去,两人望向那被降落伞带着,慢悠悠落向地面的物体。它下落,
下落,直至离地几百米的高度,突然爆炸开来,一枚小小的太阳,陡然绽放。
强烈的冲击波,由远及近,所到之处,折断树木,摧毁房屋。只是转瞬之间,
白山就听到自己骨骼折断粉碎的声音,而这一切发生之快,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疼
痛。
那半空中的小太阳猛的涨大了几百倍,它耀出的光芒,让白昼下的景物,都
失去了光彩。紧接着,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而这就是白山看到的最后的景像。
「啊!」白山挣紮了会,终於睁开眼睛。
太阳已经升起,照耀着这片寸草不生的沙漠。风沙稍稍小了一些,却没有止
歇的意思,乾燥的空气,卷起沙土,抽打在白山乾裂的嘴唇上。
圣女别无选择,唯有继续前行。风沙掀开浮土,显露出一小段黑色的物体。
圣女茫然的走过去,那是根被某种恐怖力量扭成一团的铁条,它似乎是从其
它什么东西上断裂掉下来的,厚厚的鏽斑,暗示着它存在於世的时间,而如今,
四周能看到的人造的物体,只有这一小段铁条而已。
又或许,这片茫茫沙漠,皆是人力所为。
白山痛苦的摇摇头,抛下它,继续前进。风沙呼号,将这段遗物埋回地下。
沙漠的高温正持续炙烤着女孩的身体,比起劳累,脱水成为了头号强敌,这
让圣女的思绪就如风中黄沙般的四处飞散。所剩无几的体力,让她只能低头前行,
呆滞的望着自己的脚尖,一步步的踩过沙子,随着脚印被风沙盖住,她又再一步
步的踩出更多。白山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忘记长途跋涉的劳累,只看自己当下迈
出的每一步,而不去思考整个路程还有多远。
只有每隔一段时间,需要确认方向的时候,白山才愿意花费力气抬起头来,
看一看远处的雪山。而这又无疑是令人泄气的举动,每次抬头,雪山仍在那里,
仅仅只是比前一次看时,变大了一点点而已。
白山的意识逐渐模糊,甚至连脚下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野草,也没有注意到。
等她终於发现这点变化的时候,草已成丛,喉咙里却已经乾渴得如同火烧。
她鼓足力气,用自己可以达到的最快速度奋力向前,却只能迈出几步,就力竭倒
地。
喘息着,挣紮着,她起身,迈出几步后,再度摔倒。
已经到了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时刻。圣女像是一条卑微的爬虫,满身泥土,衣
衫褴褛。她不由得想起神启中曾记载的一种食腐鸟类,当人在野外将要死去时,
这种鸟类就会在半空中盘旋,等他嚥气,好降落下来吃他的屍体。白山翻身躺着,
大口喘息,半睁的双眼望向天空——
那里什么也没有。名为秃鹫的生物,早在恶魔战争时期,就灭绝了。
「或许这就是我的结局。」白山用最后一点思绪,自嘲的想着。没有轮回,
就会死去,而这将是真正的永眠。她没能为农夫带来更多秧苗,也没能解开维德
的秘密,直到死时,连充当其它动物的食物,也无可能。在白山的意识里,她一
直觉得,自己近这几世轮回中,扮演过举足轻重的角色,做成过重要的事绩。但
在死亡临近时,这些令她潜意识里暗暗自豪的成绩,究竟都是什么,她却毫无头
绪。
圣女也好,废人也罢,在死神无常随时可能降临的时刻,这一切都如镜花水
月,或真,或假,或清晰,或模糊,怎样皆可,又都毫无意义。
普罗米……真的没有完成轮回吗?诸神真的没有再派鹏鸟去接引他吗?
这丝念头只是一个火花,却又迅速放大。白山睁开眼睛,生命似乎再度有了
苟延残喘的意义。她回转身,趴在地上,视线被重重野草阻拦。然而当她用了全
身力气撑起身体时——
一群瘦小的白色云朵,就飘在远处。又有孤单的人影,混在这草地上的白云
中间,慢慢的信步前行。
那是羊群!
白山恢复了些许意识,她奋力朝羊群挪动身体,张嘴想要呼喊,却只能发出
乾哑的声音,便摔倒下去。她再起身,用力挥手,眼皮却似有千斤之重,昏沉沉
的压将下来,剥夺着圣女的视野,直至栽倒,只在最后的目力余光中,看见那牧
人朝这边奔跑。
一丝甘凉沁入嘴唇,灌入喉咙。白山清醒过来,抓住水囊,喝得乾乾净净。
她咳嗽着,抓住牧人的衣领:
「你是信神者吗?」
「诸神在上!」牧人辩白:「我每天都回城祈祷!诸神於九重天上,必能见
证我的虔诚。」
白山又问:「你们的神官,叫什么名字?」
牧人如触电般抛下白山,退倒几步:「这世上怎会有人不晓得神官的大名?」
白山喝道:「快说!」
老实巴交的牧人被吓了一跳,他朝雪山行礼道:「我们的神官大人,大名亚
伯。一个多月前,他还来草原上查探过我们的羊群,只是后来一直没有出席祈祷
仪式,希望他一切安康。」
白山闭上眼睛。这里不是她的家园,而是三十七号世界。
「愿你安息,亚伯。」圣女暗自祷告,终於失去体力,睡了过去。
(待续)
No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