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初遇田妙雯
花晴风赶到二堂客厅,见叶小天翘着二郎腿坐在厅中,捧着一杯茶正喝得有
滋有味儿。他的姿态倒是从容,只是配上那身破衣烂衫,再加上满身的草茎树叶
以及脸上的一道道泥痕,未免就显得有些怪异。
花晴风本想清咳一声示意自己的到来,一见叶小天这副模样,惊诧之下忘了
再端架子。他快步走进客厅,上下打量着叶小天,惊诧地道:「叶典史,你这是
怎么了?」
「哦!县尊大人。」叶小天站起身来,把茶碗向侍候在厅中的小丫环一递,
笑眯眯地道:「劳烦小妹妹再给我沏一碗来,口渴,谢谢。」
花晴风皱了皱眉,暗道:「粗俗!」
那小丫环脸蛋儿一红,赶紧上前接过茶碗。叶小天这才转向花晴风道:「大
人,青山谷外两座山峰之后就有一条大河,河水流经我县,注入铜仁大江。这条
河水源充沛,只要引条支流补充到高李两寨所居的山谷,足以保证他们灌溉之用。」
花晴风一听大喜,可再听叶小天说下去,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拂然道:
「叶典史,你这是在戏弄本官么?中间隔了五座大山,这水如何引法?」
叶小天笑道:「这就是下官来找大人的原因了。开山固然不可能,时间上也
来不及,可咱们想把这水引出来,却也并非不可以,只是中间涉及许多问题,需
要县尊大人支持。」
叶小天显然已做了充分的准备,说起来滔滔不绝。他一口气儿说完了,把茶
水一饮而尽,向那小丫环一递,道:「小妹妹……」
花晴风又是一皱眉,暗道:「俗不可耐!」
那小丫环可当不起这位年轻俊俏的典史大人一口一个小妹妹,再说……当着
县太爷的面呢,要是私下叫还差不多。她赶紧抢上一步,打断叶小天的话道:
「是,婢子再沏一碗。」
叶小天笑道:「多谢!县太爷府上,便是一个丫环也是如此的善解人意。」
一句很平常的夸奖,把那脸嫩的小姑娘臊得脸蛋儿通红,又是欢喜又是难为情地
接过茶杯续水去了。
叶小天对花晴天道:「清道、挖渠、凿石、建水车,可以同时进行。这个法
子,耗时最短。至于所需人力,除了造水车的匠人师傅,其他劳力都可以让高李
两寨自己出人。下官那里正在建造大宅的生苗熟悉山中情形,也可以拨一部分过
去,付他们工钱。咱们县衙没钱,可以发动县里的富绅豪商们捐款。这条河道一
旦开拓,不仅今年能用,以后都能用。咱们是一劳永逸的买卖,对朝廷咱们还能
换来一桩大大的政绩,可谓一举两得啊!」
花晴风一听怦然心动,刚听叶小天的计划时,他还觉得这想法太过离谱,此
刻听叶小天仔细分析,越想越觉得可行。尤其是叶小天提到政绩,天可怜见,他
现在最缺的就是政绩啊!
花晴风沉思片刻,越想越觉得这是他争取政绩的难得机会,而且成功的可能
性非常大,于是拍案而起,振奋地道:「成!本县准了。开挖河渠的具体事宜,
本县就全权委托你了!」
叶小天脚步轻快,满面笑容离开了县衙,嘴里还哼着小曲。分润功劳给花知
县,是因为他要做这些事,必须要得到花知县的允许和支持。叶小天也不可能越
过花知县向朝廷上奏折,言明开挖水渠全是他的功劳。且不说他没有上书资格,
就算有,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
荒无人烟的大峡谷中渐渐呈现出一幕宏伟的景象,一排巨大的水车沿着滚滚
而去的河水矗立起来,被流速甚疾的水流冲刷着像风车一般旋转,而河水则被它
们卷入空中,注入一道凌空架起的石质水槽。
整个工地所有的人在连续几天的摸爬滚打中,全都熬得跟野人一般,但是眼
见成功在即,却是干劲十足。叶小天站在高处,欣然看着即将投付使用的高山水
渠,满心欢喜。
毛问智扶着叶小天的胳膊,愁眉苦脸地道:「哎哟,腿酸得要命,从骨头缝
里往外酸啊,明儿个准保下大雨。」
叶小天一呆,毛问智道:「俺小时候被王老财打断过腿,从那以后,一要下
雨它就酸,雨下得越大,酸得越厉害。俺现在酸得都快走不动道了,明天肯定有
大雨啊!」
叶小天忽然想起了徐伯夷,那个家伙现在还「绝食祈雨」呢。如果这场雨真
的下起来,纵然解决不了干旱问题,也会令徐伯夷名声大噪,那时再想扳倒他岂
非难如登天?
「只不过对他略施小惩,却成全了他的莫大声名,我这不是作茧自缚么?」
想到那时候徐伯夷得意洋洋的无耻嘴脸,叶小天的眼珠微微转动了起来……
徐伯夷目光呆滞地坐在祈雨台上,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洗澡了,蓬头垢面,胡
子打了绺,时不时地动一动手,挠挠这儿,挠挠那儿,配着他那副形象,有点像
深山野人。
县衙里负责洒扫的老卢头提着一桶水,慢腾腾地走上高台,把水倒入徐伯夷
面前的水瓮。老卢头提起空桶转身要走,忽又站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同徐
伯夷唠起了家常:「县丞大人,小人在县衙里听说,典史大人率人高山引水,水
车已经尝试成功,这两天就能成功地把水运到高李两寨了。嗨,人家叶典史有胆
魄,所以成就了别人能为而未为的大事啊!」
徐伯夷嘴角微撇,心中又嫉又恨。
老卢头又用关切的口吻道:「要说县丞大人你也不容易啊。为百姓求雨,绝
食这么多天,那些无知的小民不知感恩,居然说大人你绝食这么多天了,都没见
昏倒过,肯定是有人偷偷给大人你送吃的。还说大人根本不是为百姓求雨,而是
沽名钓誉,想获得上司的青睐,求个仕途通达……因此就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去
了,所以一滴雨都不下。」
徐伯夷一听,只气得七窍生烟:「我一天只吃一顿饭,撑的时候撑死,饿的
时候饿死,现在老是胃疼,我容易么我?我都快混成野人了,这些混蛋还在背后
说我的风凉话。哎呀!我也真蠢,一定得捱到饿死么?我饿晕不可以吗?我若是
饿晕了,他们能眼睁睁看着我死?」
徐伯夷当初上任之后就开始摸底,究竟谁和叶小天过从甚密,把相关的人都
打发走了,独独漏了老卢头。老卢头只是县衙里一个负责洒扫的老仆,他根本就
没想过这样一个人居然也对叶小天心悦诚服,因此对老卢头肯向他通风报信,心
中大增好感。
老卢头提着水桶离开高台,徐伯夷便想:「我在这儿受苦,雨又不下一滴。
等到叶小天引了水去,我岂不更加遭受世人嘲笑?」
过了小半个时辰,叶小天便出现在县衙门口。
叶小天穿了一身和普通民夫一样的粗布短打扮,挽着裤腿儿,脚下一双草鞋,
两条腿上全是泥巴,肩上还扛着一只锄头,一看就是参与掘挖水渠,匆忙回城,
连衣服都顾不上换。
但凡看到叶小天的路人,都钦佩地向叶小天施礼招呼,叶小天也微笑着一一
答礼。如此礼贤下士,更是赢得了县上百姓们的爱戴。
叶小天到了县衙门口,扛着锄头上了祈雨台,兴冲冲地对徐伯夷道:「县丞
大人,下官今日试运水车,已经成功地把水运上悬崖了。哈哈,明天我就能调大
河之水以济高李之旱了。」
徐伯夷心中暗恨,慢慢站起身来,向叶小天长长一揖,慨然道:「徐某求雨,
足下治河,所为固然不同,目的却是一样,都是希望能解我葫县百姓于倒悬。如
今足下成功在即,徐某亦心中欣然。徐某代葫县父老,谢足下大恩。」话还没有
说完,徐伯夷突然身体一挺,双手还拱着,便慢慢向后倒去,然后双眼一闭,身
子一仰,人事不省了……
「哎呀!徐县丞,徐县丞!快来人呐,徐县丞晕倒了,快来人呐!」
叶小天慌忙抢上前去,扶住徐县丞大叫。叶小天一边叫,一边暗骂:「你奶
奶的,你是『饿晕了』,又不是中了箭,还腰杆儿一挺。你挺什么挺?装死都不
会!」
叶小天对高李两寨派来每日轮番守在祈雨台前的几个大汉喊道:「快扶徐典
史到县衙里,吩咐厨下熬些热粥。徐县丞多日不曾进食,可不能马上吃干的,快
去!」
正在装死的徐伯夷一听这话,不由心中暗喜,同时有些深深的懊悔:「唉!
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个主意?否则早就可以喝粥了,何需多受这么些天的罪!」
几个人抬起徐伯夷,匆匆奔向县衙。此时闻声赶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把祈雨
台团团围住。
叶小天一身短打扮,布衣草鞋,拄着锄头,站在高台上,正气凛然地说道:
「乡亲们,徐县丞为了解除旱情,绝食求雨,以期感动上天。可如今已绝食多日,
我葫县依旧滴雨未下。现在,徐县丞已饿晕过去,叶某怎么忍心让徐大人继续绝
食祈雨?叶某决定:代替徐县丞,在这高台上绝食,这老天一日不下雨,我叶小
天就一日不进食。」
围观百姓一听大受感动,纷纷说道:「叶典史,徐县丞求不来雨,是他徐县
丞心不够诚。叶典史你劈荆斩棘、开山运水,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听说,这高
山河渠马上就能开通了,叶大人你何必代人受过,绝食祈雨呢?」
叶小天正色道:「高山水渠所解的只是高李两寨的旱情,本县其他地方的百
姓所受旱灾虽不及高李两寨严重,却也大大影响了收成。叶某是看在眼里,急在
心头啊!天不可欺啊,祈雨怎么能半途而废?高山水渠即将完工,叶某在不在,
影响都不大了,叶某就代替徐县丞在此绝食祈雨吧。苍天有眼,一定会感念到叶
某的诚意!」
叶小天说完,扶着锄头缓缓坐倒。
台下百姓感动得热泪盈眶,有些老人在儿孙的扶持下,颤巍巍地跪倒在地,
声泪俱下地道:「好官呐!叶典史真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呐!青天大老爷,我葫县
百姓之福啊!」
这些老人一跪,其他人纷纷跪倒,向台上膜拜不已。
叶小天盘膝台上,张开双臂,向着不见一丝云彩的天空大呼道:「老天爷,
你看到了么?求你赐我们葫县百姓一场大雨吧!我叶小天愿意交出这条命,只求
苍天开眼,下一场豪雨!」
台下百姓一听,感动得哭声一片。
徐伯夷被抬回县衙,厨下赶紧弄了碗稀粥给他灌下去。
徐伯夷佯装不醒,「迷迷糊糊」地喝了大半碗粥,这才「气息奄奄」地张开
眼睛。
闻讯赶来的花晴风关切地道:「徐县丞,你还好吧?」
徐伯夷眼睛半睁半闭,气若游丝地道:「下……下官……还好,就是……觉
得头晕……」
他还没说完,苏循天就急急跑了进来,咋咋唬唬地道:「姐夫!姐夫!叶典
史宣布接替徐县丞继续绝食,直至苍天降雨啦!」
众人闻言皆大惊失色,正在装死的徐伯夷一听这话,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
一个念头:「不好!叶小天此人奸似鬼、滑如鳅,他会干出这种蠢事?我定是又
上了他的恶当!」
徐伯夷又气又急,脖子一歪,真个晕了过去。
天亮了,天阴着……
徐伯夷趴在窗口,像个父母出门做工,把他锁在家里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
窗外。
一颗豆大的雨点打在干燥的地面上,溅起一抹轻尘。然后,是第二颗、第三
颗、无数颗……
大雨倾盆!
徐伯夷泪如雨下!
县衙后宅里,花晴天的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要阴沉。
身边香风飘拂,苏雅静静地走到了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天色。
花晴风沉着脸道:「怎么可能?难道老天真的对他特别眷顾?不管如何,这
场雨一下,他的名声,在我葫县将无人能及了。」
苏雅蛾眉微微一挑,带些讥诮的语气说道:「那又怎么样?你是葫县正印,
高山引水,你本可以亲自前去。只要你去了,他出力再多,轮得到他出风头?高
台祈雨,你也可以去。你这百里至尊若是去了,轮得到他坐享今日荣耀?」
花晴风眉头一蹙,分辩道:「凡事本县都亲自出头,那还要属官做什么?」
苏雅冷笑道:「是么?你不肯去山中开渠,是担心万一失败,颜面尽失。你
不肯上高台祈雨,是担心一旦再来个连月不雨,你将自讨苦吃。老爷,你做事永
远是未虑胜,先虑败,只要还有一条退路可走,你就绝不肯向前一步。」
花晴风老脸一热,恼羞成怒道:「夫人,你太放肆了。」
苏雅回身便走,冷冷地道:「何必不开心呢?他立下再多功劳,你作为一县
正印,也不可避免要分润些功劳。你既不曾付出,又想独揽全功,那怎么可能?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
叶小天躺在祈雨台上,正在做美梦。当他从春梦中醒来,突然发现自己正坐
在高台上,台下黑压压的全是人群。叶小天迅速清醒过来,弄清了自己为何出现
在这里,但是……为啥这么多人看他睡觉?
叶小天还没有想明白这件事,台下无数的百姓一齐张开双臂,向着天空欢呼
着跳起来:「下雨啦!下雨啦!」
「神迹啊!真是神迹啊!」
「叶典史只求了一天的雨,徐县丞求了九天都不下,嘿!」
「谁能瞒得过老天爷?老天爷心里头亮堂着呢!」
「叶大人,叶大人,叶大人……」
雨,越下越大。徐伯夷拥着被坐在窗前,头发依旧蓬乱,胡子还打着绺儿。
看着屋檐下串成帘的雨水,听着邻家老汉大声欢呼的声音,徐伯夷用愤懑的语气
自语:「一个人,吃了六个包子还没饱,吃到第七个,饱了。他就说,早知道这
样,我直接吃第七个就好……」
他突然无法自控地冲着窗外的雨幕大声咆哮道:「你们这群蠢货,我就是那
六个包子!」
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在议论着这场大雨,如果这仅仅是久旱之后的一场大雨,
它或许会给人们带来惊喜,但是不会带来如此之大的震动,让人们对它如此津津
乐道。
但今年筑台祈雨,而且半途换将,结果刚一换人,大雨立下的事,使得这场
大雨充满了神奇的色彩。徐县丞绝食九天,滴雨未下,人家叶典史就到台上睡了
一宿,雨就下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叶典史对天地虔诚!
水车能把水从低处引到高处,这一点很多百姓都明白,水车又不是新鲜玩意
儿,打汉朝时候起就有了。可是谁也不会想到从五座大山之外的大河里把水引到
数十丈高的悬崖上,再沿着山脊挖渠,把水引到高李两寨。人家叶典史就能想出
这样的法子,就敢想出这样的法子,这仅仅是他有常人所不及的胆略气魄么?
于是就有一些崇信鬼神的老人开始绘声绘色地讲故事,最初也不知谁提出了
这个创意,或许只是一个玩笑,但是转过几人之口后,就变成了这样一个故事:
叶典史是龙王三太子转世投胎,所以洪水在他面前也得服服帖帖,风神雨师
也给他几分面子。就连叶小天在城中山上建宅子时推平了一座土地庙,都成了这
一传说的有力佐证。
土地爷再小那也是神呐,如果不是龙王三太子,换个凡人谁敢去推了他的庙
试试,早就遭报应了。可人家三太子身份地位比土地爷高,三太子相中了那块地
方,土地爷当然得搬家。
花晴风率领葫县的士绅豪商赶去大峡谷,主持启动这场盛大的工程,而叶小
天则赶去与高李两寨百姓一起庆祝这个盛大喜事。至于徐县丞么,徐县丞病了。
徐伯夷这一次不是装病,他连憋气带窝火,再加上此前受了八九天的折腾,
真的生病了。即便没生病,他也不会在这种场合露面,因为他现在就是一个大笑
话。
从官场到民间,都在暗地里笑他。因为这桩丑事,别人把他以前所做的丑事
也翻了出来,诸如攀附权贵、抛弃发妻……而嫌贫爱富正为穷人所痛恨、富人所
鄙夷,他这时出来做什么?
洪百川也在大峡谷,看到这一幕,不禁微笑着自语道:「这小子,敢想敢干,
是个人物!」
大亨的胖脸倏地出现在洪百川面前,腼腆地道:「爹,无缘无故的,你夸我
做什么?」
洪百川瞪着儿子,突然笑了起来,拍拍大亨的肩膀道:「你交朋友的眼光也
不错,起码有这种眼力的人,这一辈子就不会混得太差,哈哈……」
大亨茫然道:「爹,你在说什么呢?」
洪百川笑吟吟地道:「没什么。爹刚给你说了房媳妇,是邻县林路尧林员外
的次女。爹已经看过了,很漂亮很贤淑的一位大家闺秀,明儿个,你跟爹一块儿
去相一相。」
「啊?」大亨一听,一张胖脸顿时垮下来,迟疑着想跟他老子说点什么。可
洪百川已经微笑着迎向花晴风,同其他士绅一道向县太爷道贺去了。
与此同时,高寨主和李寨主一起捧杯来到叶小天的面前。高寨主大声赞道:
「叶典史,如今有了这高山水道,不但解了这一次的大旱之危,而且我们族人以
后都不必辛苦背水上山。这份恩惠太重了,我老高是个粗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谢
你,这杯水酒,请大人你一定要喝下。」
叶小天举杯站起,对两位寨主道:「我希望两位寨主以后大难临头时当同舟
共济,千万不要用一些莽撞错误的方式,让你所蒙受的灾难更多,天灾之下再添
人祸!」
两位寨主向叶小天举杯道:「叶大人,你说得对!我们听你的!」
驿道上,林员外的商队艰难地行进着。
齐老六超过林路尧的商队,学着女人的细嗓儿悠然自得地唱着山歌:「爹妈
给我一块田,荒了十七八九年。今夜情郎来开荒,扒开茅草就插秧……」
龙凌云事先得了赵文远通风报信,不但清楚地知道林员外一共几辆车,车上
载的什么货,价值几何,而且连随行人员的人数和配备的武器也一清二楚,所以
事先就做了周密安排。
迎面驶来一辆华美的轻车,不疾不徐地行驶着,宽轴大轮的长辕驷车,孔雀
蓝绘花车厢,拉车的四匹马都是雄骏的枣骝。护送马车的八名骑士走得相当悠闲,
任由健马小步轻驰。
齐老六的目光在那辆华美的轻车上注视了一眼,绒帘轻垂,看不到里面的情
形,但可以预见的是,有这样的排场,必是一位出身高贵的人,说不定随身还携
带着昂贵的宝物。
龙凌云收到齐老六的信号,说道:「对面来的人应该不多,否则齐老六就不
是提醒,而该示警了。林员外这只肥羊不能就这么放过去,按原计划行事。」
林员外的商队和那辆华车渐渐在两山夹峙的地方相会了,对方并没有让路的
意思。两支队伍交错,再加上道路泥泞,登时混乱一片。
龙大当家观察到这样一幕,不由得狞笑一声:「当真是天助我也!」他立即
掀开草皮,从坑洞里一跃而出,大喝道:「动手!」
……龙凌云等人一轮弓箭射罢,立即拔出刀来,狂吼着向他们冲去。
这些悍匪最不缺乏的就是勇气,杀人与被杀就是他们的生活。
车帘儿一掀,探出一张令人望而生怜的娇美面庞,她镇定地向外面察看了一
眼,便刷地一下放下车帘,娇叱道:「冲出去!」
小赵在前边听见小姐的吩咐,大声答应,将刀向几匹马股上一一刺去。那几
匹马吃痛,疯狂地向前边奔去,擦碰得那些已经大半避到路边的对方货车东倒西
歪。
道路本就难走,再这样一颠簸,田妙霁在车里也坐不稳了,她急忙用双手撑
住两侧厢壁。车子忽然一跳,她哎哟一声,臀部离座而起,脑袋撞到了车棚上。
小赵也顾不得纷飞的箭雨,驱赶着马车疯狂地往外冲。
田妙雯所乘的车子华美精致,防震性能也好,车上还有各种配套设施,坐在
车上很舒适。但它不是战车,一路刮碰着向外冲去,忽然被一辆大车的一角重重
地磕碰了一下,车厢哗啦一下垮了一半。车中的田妙雯惊叫一声,虽然素来镇定,
这时又哪能不惊?
「哈哈,这还有个女的!」
「挺漂亮的啊,抢回山去大家乐呵乐呵!」
附近的几个悍匪大喜,眼见他们逃得太快,本想舍了他们,见车上有个年轻
貌美的女子,顿时色心大起,马上锲而不舍地追上来。
田妙雯沉声道:「不用理会,冲出去!」
小赵和另外两个侍卫护着田妙雯向外逃,逃出不远那车子便彻底散了架,三
个人便护着田妙雯向山上逃。追兵人众,草木繁藏处总是更容易摆脱他们。
那些山贼原也不是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他们劫道图的是财。可田妙雯虽没
显出多少财,却有色。她的样貌哪是那些山野村姑可比?那种娇美端庄大家闺秀
的风仪,本就令这些粗鄙山贼色心大炽,再加上她的模样太过柔美娇怯,那些山
贼就更是不甘心让她溜走了。
最后,那两个侍卫舍命阻敌,小赵护着田妙雯逃上了山。那些追兵杀掉了两
个护卫再追上山时,丛林莽莽,已经彻底失去了他们的踪影。贼人无奈,只得悻
悻而归……
小赵张开无力的眼睛,望着田妙雯,虚弱地道:「大小姐,属下……不成了。」
田妙雯身子一动,顿时眉尖儿一鼙,逃跑中崴了右脚,足踝剧痛,她现在根
本站不起来。
无名山谷里,叶小天和周班头一行人站在一辆被搬空了货物的车子前面,静
静地观察着车辕上的一摊血迹。赵驿丞对驿路上的事也有责任配合调查,所以他
也来到了现场。
勘察问案方面,周班头才是行家,至少比他要明白许多,叶小天从来不干不
懂装懂冒充内行的事儿,赚了面子却吃大亏。
周班头仔细询问一番现场存活的人,对叶小天低声禀告。叶小天思索了一下,
忽然问道:「你方才说,对面来的人有八名骑士,护着一辆轻车。这里一共死了
他们五个人,还剩三人加那辆车子上的人或东西,既然是逃向我县方向,他们哪
去了?」
周班头道:「卑职正要说,我县方向无人曾看到过他们,来时路上也未见到
他们的尸首。」
叶小天下意识地看向两旁莽莽的山林,沉思片刻,道:「昨日新雨,车马行
过必有痕迹。留下一部分人清理现场,其他人,随我循踪上山搜索一下!」
小赵的尸体横在草丛中,田妙雯就坐在旁边,神态平静从容,仿佛旁边只是
睡着一个人。
在这荒郊野外,若是换了一位姑娘,此时怕不早吓得六神无主、哭哭啼啼了,
最起码也要离那具尸体远一些。但田妙雯却仿佛置身于自己的闺房之中,那份淡
定从容一如既往。
忽听到一阵悉悉索索草丛拨动的声音,田妙雯身形倏地一动,牵动足踝,痛
得一声闷哼。
赵文远提着刀,装模作样地四下搜索着,他对今日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哪
有心思搜索?
这时,叶小天迈着大步,堪堪走到矮沟上方。蒿草长得极高,几乎与地面平
齐,叶小天一脚踏出便腾了空,「哎呀」一声惊呼,整个人便向土沟中扑去。
田妙雯一声尖叫刚刚到了唇边,却又硬生生忍住,因为就在这时,她感到左
胸一痛,被一只大手按了个结结实实……四目相对,中间还有几根野草轻轻摇曳
着,半晌两人都没做声。
田妙雯杏眼圆睁,一副即将惊叫出声的模样,而叶小天却是一脸欣喜,即将
大笑出声的模样,两者当真是相映成趣。
叶小天一跤跌下,身上倒是没感觉到痛楚,他跌在了一个软绵绵的所在,所
以露出喜色。他还以为是土壤松软,所以没有受伤,谁知面前赫然出现一张面孔,
模样娇柔妩媚,那眸子似乎含着一汪水,配着那楚楚可怜的尖尖下巴,叫人一见
就恨不得把她揉碎了吞进肚里去。
田妙雯见叶小天还在打量她,便瞪着叶小天,一字一句地道:「从我身上,
滚、下、去!」
「哦?哦!哦哦……」叶小天这才省悟过来。虽说他扑下来时,两人之间还
隔着些野草,身体之间并没有特别密切的接触,但这只手却是穿过草丛,直接按
在了人家胸脯上。
嗯……鼓腾腾的,既柔软又有弹性。真看不出,这么一个娇怯怯、骨细体软
的姑娘,居然还挺有料!叶小天恋恋不舍地抬起手,翻了个身,跪坐在一旁,讪
笑道:「姑娘,你……」
叶小天话犹未了,田妙雯已一脚踢来。田大姑娘何曾被男人占过这么大的便
宜,虽然她也清楚叶小天是无意之举,还是心中气恼。亏得她右脚崴了,动作不
敢太快,以免牵动伤处,被叶小天一把抄住了她的腿。
「咦?这小腿挺纤秀的啊,一把可以掌握,腿肉还挺结实。这裤料也不错,
看着不怎么起眼,摸起来滑润极了。」
叶小天下意识地握了两把,田妙雯又气又羞地道:「你个混帐东西,竟然还
敢占我便宜!」
叶小天正色道:「姑娘,饭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你要知道,我可是处
男。」
田妙雯呆了一呆,道:「什么?」
叶小天道:「姑娘你是不是第一次我不知道,我可是第一次啊,你说咱俩谁
吃亏?」
田妙雯气得发昏,脱口骂道:「你这个混蛋!你是男人,能跟我比?」
叶小天松开她的腿,摊开手,很委屈地道:「男人怎么了?男人没有贞操,
可是还有节操啊!就是因为你们女人都这么想,所以男人寻花问柳才那么心安理
得。」
田妙雯被叶小天气了个七荤八素。这时候赵文远跑到土沟旁,假惺惺地叫道:
「叶大人,你没事吧?啊!这里居然有位姑娘,你找到失踪的人了么?」
「叶大人?」田妙雯听了赵文远这声称呼,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不禁睨向叶小
天,怎么看都像是含情带怯的模样。她现在其实是有点惊讶的,只可惜她无论生
气、羞恼、诧异、鄙夷,永远都是一副媚意撩人的模样。
田妙雯睇着叶小天,诧异地道:「你是葫县典史叶小天?」
叶小天向上面的赵文远招了招手,又对田妙雯欣欣然道:「正是本官。想不
到姑娘你也知道本官的名字啊,呵呵,看来本官早已名声在外。却不知姑娘是什
么人,可是遇到了山贼?」
「我是……」田妙雯语气稍稍一顿,便很自然地接了下去:「我是贵县王主
簿的外甥女,曾听舅父提到过你,所以一听那人招呼就知道了大人你的身份。」
一听是王主簿的外甥女,叶小天不由大喜。他现在和花晴天、徐伯夷斗得正
凶,王主簿倒向哪一边对他可是至关重要。可以这么说,如果花晴风、徐伯夷、
王宁和罗小叶四人都对他抱有敌意,那么他即便有天大的本领,在葫县也混不下
去。
现如今亏得罗小叶站在他一边,王主簿态度暧昧,正在打着太极拳左右逢源,
而花晴风又是个逢事必缩头的忍者神龟,徐伯夷才一再在他手上吃瘪。叶小天正
在争取王主簿的支持,现如今救了王主簿的外甥女,这可不是增加双方友谊的大
好机会么?
这时,附近搜索的人都向这边集中过来,叶小天忙道:「姑娘,咱们上去吧。」
田妙雯慢慢站起身来,双眉不由自主地鼙了起来。叶小天一看她的站姿,右
脚只以脚尖轻轻点地,忙问道:「你受伤了?看样子很严重啊,你还能走路么?」
田妙雯用脚尖试探了一下,摇了摇头。
赵文远、许浩然等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为难。这位姑娘既然走不了路,那
就只能背她离开了,可人家是年轻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呐。如果她丑一些还好,
便是背她也不至于叫人误会什么,偏偏她生得女人味儿十足,谁好意思主动请缨?
迟疑片刻,周班头咳嗽一声,挺身而出:「姑娘,周某是本县班头儿。你看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跟令尊论起来年纪也该相仿了,不如由周某背你下山,可否?」
田妙雯咬着嘴唇,妙目向叶小天微微一睃,道:「多谢周班头。你偌大年纪,
怎敢有劳?不如……请叶典史背我下山,可以么?」
「我?」叶小天指了指自己鼻子,看到众人有些惊讶的目光,叶小天的男人
虚荣心发作,登时洋洋得意:「人长得俊,没办法呀!」
叶小天上前两步,把腰一弯,豪气干云地道:「来,我背你!」
为人作牛作马还能如此心甘情愿,也就只有美女才有这个魅力了。
其实田妙雯想要叶小天背她,原因很简单:她讨厌男人,如果可能,她不愿
让任何一个男人近身。但是没人背着她就无法下山,叶小天已经沾过她的身子,
也只好选他,不想再让第二个男人再沾一遍她的身子罢了。
周班头尴尬地摸了摸胡子,心道:「还是小白脸吃香啊……」
这土坡挺陡,有倒伏下来的野草,脚下就更滑了,叶小天穿着官靴尤其不方
便。可是当叶小天背起田妙雯后,但觉身体轻盈,柔若无骨,明明是柔柔怯怯、
骨骼纤细的一个人儿,伏在背上却没有一点瘦骨硬硌的感觉,仿佛一团棉花似的。
尤其是叶小天双手托扶着她接近臀部的双股,肌肤一触,腴润之中更富弹力,
明明隔着两层衣服,指端竟有一种插进酥油的感觉,绵软嫩滑,令人销魂。叶小
天不由得精神大振,仿佛一头发情的小公牛般,刷刷刷刷地只四步就走到了沟上。
其他人抬起小赵的尸体,一行人开始下山。田妙雯虽然身体轻盈,终究也有
份量在那儿,叶小天又不是果基格龙那种野兽般强壮的男人,走了一阵便渐觉吃
力。
再加上田妙雯不是全身伏在他身上,腰杆儿微微挺着,避免上身和他有太多
接触,这样一来叶小天就更觉吃力。感觉田妙雯的身子有些下滑,叶小天便用力
向上颠了一下。
田妙雯「呀」地一声轻呼,娇躯再落下时,叶小天的双掌正好接住她的臀部。
丰腴紧致的屁股蛋儿托在掌心,温热的肉感和青春的弹性传递过来,令叶小天心
痒难搔。
男人的大手摸着自己的屁股,羞得田妙雯微微一挺腰肢。她以为叶小天是在
故意揩油,心中暗恼,搂在叶小天脖子上的手臂悄悄一缩,在叶小天肩颈处用力
地拧了一下。
「啊!」叶小天一声惨叫,引得赵文远等人纷纷侧目。叶小天咳嗽一声,道:
「竟然忘了请教姑娘你的尊姓大名呢!哦,姑娘家的名字是不宜说与外人听的,
你看我这记性。」
叶小天心中暗想:「这小妮子,跟只妖媚的波斯猫儿似的,还会挠人呢。」
却不知上得山多终遇虎,这个小妮子,又岂是小猫发威那么简单,只是眼下她没
有别的办法大发雌威罢了。
众人听了叶小天的话,心中好不以为然:「问个名字而已,用得着叫得跟杀
猪一般么?叶大人装腔作势的,别是想打人家主意吧?」
(第三十九章完,请期待第四十章《叶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