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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春】第十四回、霍孝女途中跨凤老忠臣白日归天

【玉楼春】第十四回、霍孝女途中跨凤老忠臣白日归天

  却说霍公为奸臣陷害,家眷都被带进京,连文新也被差官认作他女儿,同春
晖小姐一路起解,只带家人霍忠同行。那春晖小姐见老亲被圄,愁颜不改,只恨
自己不是个男子,何以替得父难。所以一路行来,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就是与
文新极相爱契,也不曾与他笑话。

  霍公在船上偶然感了风寒,睡了五、六日,她夜衣不解带,烹茶煎药,在床
前伺候,听霍公咳嗽声响,便问父亲可要汤水,执壶斟上。霍公见了,心上过意
不去,对她道:「我儿,这样寒天深夜,却为我有病恙,你在此吃苦,你早些去
睡罢。」春晖道:「爹爹宽心安寝,孩儿自睡去罢。」

  小姐虽如此答应,仍旧不与霍公称道,悄悄的和衣瞌在桌上,将灯藏过,才
一闻床上有些动静,便起来问父亲,可要什么。如此五夜。第六日,霍公痊愈了,
她方才解带安寝。又行了几日,看看行到河南交界,将要起陆路。霍公那晚睡到
半夜,忽梦见一青袍角带官员,直至床前,手执一揭帖跪下禀道:

  「小神乃本境土地,上帝因公一生忠直,今特授公为天下都城隍,后日丑时
时分便有官吏来接,前任是吏部侍郎邵爷隶此职,今已任满,转生九天巡行使者,
专等明公交待,故先差小神来报。」

  霍公听了,骇然问他:「邵公是何人?」那官员道:「他现有令孙大贵人在
尊舟,询彼自知。」遂告辞去了。霍公醒来,却是一梦,残灯未灭,手中还执有
他禀帖,披衣起来看时,是素黄纸一折,并无字迹,心中大骇。

  等到天明起来,夫人、小姐、文新、小桃,都在前,霍公对夫人道:「你夫
居官三十年,幸喜无负朝廷。今阳数已绝,明日便当永诀。」又对春晖道:「我
儿今年长成一十六岁,因你才貌双全,难于择婿,未卜东床。我今不及见你牵红
绣绸,奈何?」春晖道:「爹爹长途珍重,今日为何忽讲这个田地?」

  霍公便将昨夜梦中之事,述于夫人、小姐听了。春晖道:「爹爹梦寐之事,
必未可信。」霍公道:「我一生正直无私,鬼神乃有欺我之事?现据有票揭在此。」

  把梦里接着那黄纸条看了,大家毛骨悚然。霍公道:「我倒忘记了,据梦中
神道之言,我代前任尊神是吏部少宰邵公,他有个令孙现在我舟中。这话不可解,
难道新姐就是邵公的令孙不成?」

  便唤文新近前问道:「我晓得你在我舍甥那边,却不知得你来踪去迹。我想
神道所言邵公者,只有长安集贤村少宰公,他令郎邵卞嘉,与我是通家兄弟。卞
嘉只有一个令郎,讳十州,自八、九岁上,我曾在他府视见,晓得他并无姊妹。

  难道就是你不成?你可实对我说个明白。「文新跪下道:」老恩伯在上,小
子便是邵十州。「霍公吃了一惊,拉他起来道:」贤侄为何至此?「十州就把从
前及改装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大家俱惊得呆了。春晖听文新说是男子,就闪开
半边去了。

  霍公沉吟半晌,忽然笑道:「这也是天作之合了。」便对夫人道:「我看邵
生一表非凡,兼又青年博学,蟾桂高枝,我意欲把女儿配他,未知夫人心下如何?」

  老夫人道:「这事只凭相公主意。」霍公取历日来看,恰好今日是个黄道吉
日。

  因说道:「昨日莫知县送有酒席一桌,还是未动,今晚就作新人合卺之席罢。」

  命小桃请小姐出来。

  小桃进去,请了两次,方才出来。夫人道:「我儿,你爹爹有命,把你配合
邵郎。这也是个佳偶,今晚就是花烛之夕了。」春晖低低答道:「终身之事,自
凭爹爹、母亲做主,但有两件不便之事,孩儿未敢从命。」霍公道:「有甚不敢?」

  春晖道:「邵郎若无改装相随这个缘故到也罢了,只是他一向男扮女装,追
随至此,今日忽然缔婚,变女为男,恐被外人谈论,女孩儿倒是无丝有线了。第
二件,爹爹遭难之秋,孩儿正寝食不安之际,况爹爹说:『明日是仙道之期。』
若果为真,正人丁筑筑苫魂,岂敢效于飞之爱。有此两件不妥,是以孩儿敢违大
人之命。」

  霍公道:「我儿,你说的话,虽是有理,但君子守纪,智者变迁。这邵生因
权奸当国,要害他全家性命,所以不得已改头换面,屈曲依人,也是没奈何做的,
休为狗偷之辈。且你冰玉清洁,志凛寒霜,谁人不晓得?今日作合,何用嫌疑。

  若说到我身后之事,不思新婚,虽是你的孝思,也须想我只生你一个,并无
兄弟,要看你成就终身之事,方才放心。你今日在我眼里从了邵郎,可谓倡随得
人,我就死也得瞑目。「

  春晖低首无言,走了进去。文新辞霍公道:「小侄蒙老恩伯厚情,非不感荷。

  但小侄双亲久违,且在触藩之日,不告而娶,益深不幸,还求老恩伯再择高
门为妥。「霍公笑道:」贤侄不须谦逊,我和你今日两家俱值患难之秋,不必拘
拘礼节。成亲之后,且慢更改面目,私尽夫妇之道,阳仍姊妹之称,少不得老夫
归天之后,候旨定夺家属,那时有事无事,贤婿相时度势而行。「

  说话之间,渐渐日坠西山。霍公催促夫人代女儿妆束,让后舱房与她做了新
婚,自己移房来中舱铺下。吉时将近,点上两支高炬,小桃拥簇小姐出来。此时
文新也换了霍公的青圆领公服、皂靴。两个新人,灯光之下,照耀如天仙相似。

  先拜了天地,又拜了祖宗之位,然后拜了霍公夫妇,双双携手同入洞房。小
桃自己摆下那桌酒在后舱。文新换去公服,入席饮酒,虽是相熟面孔,也未免装
腔作样,只是略坐饮了几杯,吃了些饭。小桃收了酒菜,净桌子,带上门,就出
去了。

  文新勾了春晖香肩,双双坐于床沿上。文新先脱了袍服来代春晖解衣,春晖
再三推阻,被文新强按住,松了浑身上下纽扣,抱入衾中,又除了小衣。

  春晖道:「奴此身总属于君,但是我父母在患难之中,儿女无偷安之事,巫
峡行云,请俟异日。」文新道:「小姐之言固是。只是夫妇乃百年之大事,一夕
伊始,终身永赖,若是今宵错过了良时,反为不美。日间尊翁大人对小姐讲的,
难道小姐就忘记了?」

  春晖被缠不过,只得顺从,行夫妇之礼,自不必说。若论文新完婚,此次是
初出茅庐第一功;而论征进,乃是三出祁山。盖前在玉娘,乃暗渡陈仓,此则明
修栈道。相抱睡去,不觉红日已升。

  二人起来,霍公将家事写明细账一幅,交与文新夫妇讫。下午便设一席酒,
四人坐下,先对夫人说了几句永别的话,又安慰夫妇,更唤老家人霍忠进来,吩
咐善事主母与小姐。

  遂命烧汤沐浴,换了衣服,写就一道遗表,望北拜谢了朝廷,向南拜过了祖
宗,然后开舱请校尉官进来相见。

  霍公道:「下官致仕在家,蒙圣恩下逮,待罪来此,今呈上帝宣召老夫为天
下都城隍之职,定与即夜丑时赴任,不及面见天子了。兹有遗表一道,烦天使带
上,转达天朝。老夫乏嗣,止此二女,老荆和婢子,一概感烦大人垂青,就此永
别。」

  那校尉听了这话,恐怕他暗服毒寻死,倒用心防变,紧贴得霍公坐船,伺候
霍公动静。

  且说霍公自送了天使出去,遣开夫人、小姐辈,静坐前房。到得半夜,见车
马役从纷纷来接,便闭眼上轿而去。老夫人和春晖、文新、小桃四人,闻得前舱
一阵香气逼人,忙开后舱门来看,霍公端坐瞑目去了。大家号陶大哭起来,外面
校尉官忙进来看验,见霍公这样死法,不胜骇异。

  忙倒身下拜,就赔五十两银子,着地方官员买一具沙板盛殓,又送二十两银
子,为纸帛之费。即委地方官员照管老夫人一只船,自星夜复命去了。

  春晖和文新堂前尽哀,夜不解带,伴着霍公的灵,过了四十九日外,卢杞标
旨倒下,家属流徙广东潮州府安置。老夫人望北谢恩,遂即起身南来。行到瓜州,
文新与夫人商量道:「岳父之柩不便远挚,不若暂寄此处山寺中,倘候有归来日
期,带回家中去,何如?」夫人与春晖道:「有理。」

  当晚,船在金山脚下。上去对寺僧说了,送了三十金谢仪,又蒙众僧做了一
夜功德,抬放在一间绝净的房里。三人一齐拜辞霍公神位,痛哭一场。文新又感
霍公情谊,题诗一首,写在壁上。随即开船。行了两月余,才到潮州府。便着霍
忠去租房屋居住。

  霍忠去了半日,来回复道:「租得一所房屋,是一个大乡宦的房子,十分洁
净,且又家伙齐备。」夫人欢喜,即叫三乘轿子到那里去住。见是三间房子,庭
边栽有数株绿竹,后面一个荷花池,北窗相映,清香郁人。老夫人做房在东边,
小桃横一榻相伴,文新与春晖做房在西边。

  是夜文新久睽之后,意欲求春晖一叙芳情,春晖正言拒道:「男女之欲,人
孰无之?但妾身花烛之夜,一赴阳台,遂符熊梦,今已怀孕半载,岂宜妄动。且
读书明理,须法天时。今天火流行,正人身真阳尽泄之时,应保身预养,勿为情
欲所伤。」文新见说得有理,亦不相强。

  自此文新与春晖在潮州住下,心中却甚念玉娘和翠楼。

  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