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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花 29-35

               29 康

  色暗,赤红。

  像一片血渍,又似凄艳花瓣。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又将飘落何地。世界恍如无尽空虚的隧道走廊,时空
交错,命运回轮。人在其中,毫无期盼。

  我用一秒钟记住那片花瓣,却用尽一千天的时间找寻。而当她站在我的面前,
这一秒钟的凝固,悱恻千年。

  如果非要给途中的人加上一个期盼,我能憧憬相遇,惟有这样的不期而遇。

  在她垂下的发丝和鬓角,沾着露珠一样的水滴。

  她轻轻抿一下嘴角,抬起手臂,又放落虚空。

  一滴清水从她的臂弯顺着前臂的线条流落下来,从手腕,到手背,到指尖。

  附在指尖尽头,不甘堕落。

  我打开空调。

  她关上窗。

  「菱香,你……记得我吗?」

  「我记得我照顾你24个小时。」

  「我却找了你三年。」

  菱香微抬起头,淡淡地迎接我的视线:「每一天,我都会遇见很多人。有些
人什么也不会留下。而有些则留下祝福。留下精液。留下微笑。留下钱。或者留
下承诺。留下感情幻觉。世界很大,你不可能记住每一个人,当会遗忘。」

  「是的。就如有些人带来惊喜。带来骤变。带来某种暗喻。带来混乱的命运
前路。菱香……我早已忘记你的样子,却记得你额角那朵暗花。」

  「对不起,我并不记得你。」

  命运有的时候真的很讽刺。

  我把她当成命中的一朵暗花,穷尽言辞在她面前描述那一夜的情景。而她却
丝毫记不得过去。

  我于是开始怀疑,究竟是我错认了幻觉,还是她根本灭度一切的回忆。在她
深如湖水的眼瞳,我看到潜藏着的强烈梦想。

  我想,一个拥有强烈梦想的人,便不会容忍哪怕一个片段的回忆。而这样的
梦想恰如那朵暗花,在通往未来的疯狂血路上无声怒放。

  「一个人,若失去回忆的能力,她便只剩下未来。」

  「那么,现在开始……你想做什么?菱香。」

  「你是否可以先答我,这些年来,你……在做了什么?阿康。」

  砍人、收数、卖粉、带马仔、砸场、走水、跳坑、为老大杀人、被老大追杀
……这些都是古惑仔的宿命漩涡。我一路回轮,却从未想过命运给我带来什么,
留低什么。

  我唯一记得那朵暗花。

  「我在不停的寻找,在寻找,你。菱香。」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菱香。我爱你。」

  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后,菱香有过短暂的、剧烈地颤抖,「阿康,假如……我
并不是你在找的那个女人……」

  白墙苍白色,黑夜漆黑色。烟雾乱如烟,时钟无时间。

  「让我们,一起逃到世界的尽头去,永不分开。」


               30 菱香

  假如我杀死他,有人会给我300万。

  假如我把自己作成他寻找的那朵暗花,他是否会给我一个明天?

  从一名女警沦为娼妓,只需要一个苍白的诺言。

  我真的不愿意回忆那个夜晚发生的每一件事,见到的每一个人。我只记得张
国荣在贯穿我的处女膜之后,曾经许下诺言。

  然后他对着镜子,优雅地把头发向后梳去,一面催促我快点离开。

  那是1996年10月17日晚上22点57分。

  文华酒店。

  我忍着身体撕裂的剧痛,在临别的时候吻过他的额角。那洁白的床单上,一
滩猩红的血渍,从此葬花。

  某年愚人节的时候,张国荣从那家酒店坠落而死。

  那日我去了看他。他的尸面向大地,卧在花圃。双手摊开,就象张开翅膀的
蝴蝶标本。凭藉着死亡的仪式,从此扑进天涯。

  四周是玻璃的碎片。我好象真的可以听见那些玻璃裂开时发出的声。这让我
想起那层花瓣一样裂开的薄膜,那些薄膜一样粉碎的梦幻。

  血从他的尸身流出来,已是半凝固的状态。片片猩红,绝色如花。

  苍白的浓妆覆盖我的面相,却在内心盼望他的魂还是可以认得出我。

  警戒线隔离围观的群人,生死殊途。

  警察抬走他的尸,然后用粉笔在地面按他的轮廓勾出一记人形。粉笔是白,
婚纱颜色。

  ……

  现在是1999年4月19日晚上23点55分。

  酒店换成喜来登。

  一个叫康的男人对我说:我们一起逃往世界的尽头,永不分开。

  再过5分钟,日历就会被翻过一页。我必须考量我的明天。

  在我的裙摆下,左边大腿的内侧,暗藏着一柄匕首。

  他背靠床头,长久缄默。

  我可以在他的眼中看见自己。


               31 康

  她站在床边,长久缄默。

  我可以在她的眼中看见自己。

  很自然地,我的手指开始顺沿她膝盖向上抚摩。那细腻地触感和渐升的体温
令我气息紊乱。我开始闭上眼,让现实和追忆都变成若即若离。

  短裙的面料质感亲厚,在手背和腕上婆娑。我触到一柄匕首,贴在她的大腿
内侧。

  「你是杀手?」

  暂停了调情,我平静问她。

  「不。一个女人把匕首捆在大腿,并不意味即是杀手身份。」

  我喜欢这样的句式。并因此觉得她另类,「假如一个女人每每自称妓女,那
又意味什么?」

  「意味着,她……需要人相爱。」

  「菱香……」

  墙上的罗马时钟无秒针。

  我再一次看它的时候,它竟在我目光抵达的前一刹喀然而止。

  分针和时针在「Ⅻ」重合。它们轮回的轨道其实雷同,自这刻起,彼此终不
必再追逃。

  她的身体像分针那样层叠在我之上,鬓角厮磨。

  我抱紧她的头,用拇指抚摩她的耳廓,时而急促,时而舒缓。其它的手指统
统穿过她的秀发,如此暧昧地停在她颅骨。我开始深吻她。

  舌探进她口腔,她的舌即迎上来勾结。那残留着烟草的味道,而她用的唇膏
也印染在我面上,鼻息都紊乱。

  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手腕上的动脉血管触碰到起伏的乳房。她两腿张开
跪在白色床单上,我并拢的大腿在她双膝之间,她前倾身体与我热吻。

  我开始解她衬衣的扣子,移开她的手腕。

  她亦开始造次,只一下就松开我的裤扣,并打开裤子的拉链。

  我落下许多滚烫的吻在她颈部和单薄锁骨,衬衣未全褪下,只留够我欣赏她
雪白的肌肤和胸罩裹着的整个美妙乳房。

  我把胸罩的肩带向外侧拉开,搭在她的上臂。是黑色的,带着金属光泽。和
她细腻雪白的肌肤,成了鲜明反衬。她的娇躯不停轻颤,当我的吻离开她的唇,
我看见她微微挑出的舌间,神色贪欢。

  她撩高靓裙,再褪去彼此的内裤。

  我望她,她竟在悄声垂泪。我可以感觉到龟头的前端被柔软的花瓣浅浅包围,
是潮湿的,带着体温。

  泪滴清澈,淌在面庞轮廓,在她嘴角停一下,再滴落于我的臂弯。不知为何
流泪,不知是谁,更不知为什么依这样的姿势开始造爱。

  却相信她即是我苦苦找寻的那个女人。尽管等候了一千天才曝见到她眼泪与
乳房,这绵长的等候中,唯一不可磨灭,即是她眉角那记暗红。

  暖暖的阴户内壁紧紧地贴附在我的阴茎,然后她开始上下起坐。这样的摩擦
勾起情欲火焰无穷焚烧,惊寂十方世界。

  那些千天情愫,亿万精虫,都将幻化在她的唯一包容。相生相灭,混沌荼蘼,
荡气回旋,欲熄还烧。

  她的胸罩一直未曾被我扯下,我以为这样才是更迷人。黑纱胸罩上刺秀着暗
花,衬出白皙似雪的肌肤,带来极大的审美享受。伴随她身体的颤动,乳房荡漾,
绝世风姿。在轻薄的黑纱下,一层香汗慢慢潮湿。

  如果说银狐是不食烟火的脱俗女子,那么菱香则是声色世界中盛放的一朵暗
花。看她坐落我的阴茎,娇躯乱颤,情欲撒野。在她野性的眼神和秀发舞弄的弧
度,我突然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一种女人,是因为暗夜的情狂才学得会妩媚。

  而当你遇见一个这样的女人,你要做的,只是记住这个晚上。

  在身体的每一次碰撞都会迸发出声音,她的体液因此而分泌。在离开母体子
宫之后,只有菱香的阴道让我觉得安全。

  我开始努力把她压倒在身下,让她的身体变成我一张温床。我大力的抽出再
插入,她于是大力的叫床。那其实更像是某种召唤,是虔诚的、忠于本能的,当
在快感如潮的时候,女人应该学会企求享受的福利。

  我希望她能够分开双腿,而她却紧紧地闭合。以至假如我将阴茎整个抽离,
便无一处空间可以容身。

  我只有服从她的暗示,让充血的阴茎更富有血性地搏杀。

  我真的怀疑她是为情欲而生的女人。在她翻起白眼,娇吟如呓的时候,她是
那样的幸福美艳。我敢肯定,当在阴道虚空的时候,她又会镀上层层厚重惨白的
粉底与面霜,打着深色的眼影和唇膏,然后用苍凉虚冷的眼神望穿这世界。

  当在阴道虚空的时候,仿佛一切与己无涉。

  一记坚实的拥抱,即可令她到人间;再一根坚实的阴茎再送她到凌霄。

  于是一场醉生梦死的表演夙夜未央,一位男子除了一根坚实的阴茎,便只剩
往事的回忆。而那个柔若无骨的女人似忘记了她的一枚暗花痣。

  她的大腿紧紧地闭合。那柄环系在上短匕一直未曾卸下。我每次的冲击,都
蹭到刀柄的边沿,这是我不舒服的。

  「呵……菱香……是不是我……不卸下你的胸罩……你就……不肯卸下……

  你的武装……「

  她微抬起头来,吻我的颈。

  然后。

  重重地,重重地咬下去。

  从那一刻起,在我颈上便留下她的痕迹。

  喘息急促,阴道灼烧,伤口剧痛。

  我压在她身上,中间是一层薄薄的汗水模糊。

  她盯着我,这一次不再是虚冷苍凉。目光落在我眉心,她闭上口,牙齿连带
我的血肉,再深深地,深深地咽下去。

  「阿康……」她说:「我并不是你找的……找的那个女人,但我希望……你
不会……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你的说话。」

            我的龟头顶进她花心——

  那一刹那,整个世界的一切仿佛全部静止下来。

  我听见她的声音,一秒钟之前,她望着我她对我说不可以忘记。然后我顶进
她的花心——

  一秒钟之后,全世界都可听见她放纵的浪声,身体犹如电击般剧烈抽搐,蔓
延在每一处关节和毛孔。

  我不会忘记,永远不愿意忘记她。

  当一个人已是无力改变太多,他所能及惟有不再忘记。

  我不会忘记她的出现和离开,眼神和体位,眼泪和淫水,热吻和高潮。

         我不会忘记她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

  「我是菱香,我是一个妓女。」

  「你是菱香,你是……我的妻子……」

  她听不见,她只会享受性高潮的袭击。

  而我却忘记,林秀树给过我两个小时的约期……


               32 菱香

  我真的记不清我是不是阿康所说的那个女人。

  但我知道,我开始爱他。

  所以我只捅了他一刀。

  我的刀很准,也很快。这次却刀下留情。

  十秒之前,他抽离我的身体。从我身上爬过去,在乱成一团的床褥间找他的
寻呼机。

  「对不起,菱香……我……要赶去救一个女人。」

  等他说完这句,我就一刀捅进他的肋骨缝隙。

  我并不是想杀他。我只是不想让他离开我身体,然后飞奔去救另外一个女人。

  就像他抽离我的身体,我飞快地把刀抽出来。然后像一个优秀的护士那样为
他包扎止血。

  我吻吻他溢血的嘴角,「对不起,宝贝,我不想你离开。」

  一个你爱着的男人,在刚刚结束一场造爱之后,谁会愿意他离开呢?

  我开始照顾他,把他的身体反过来,不断擦干净伤口的流血。而他的精液一
点一点从阴户内倒流出来,在我的双腿内侧一片狼藉。

  「宝贝,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不可以乱跑,宝贝要乖,要乖。」

  我卸下胸罩,希望他的余光会瞥见我的胸型和乳头。

  他会喜欢。


               33 树

  再过五分钟,就到两个小时的约期。

  在我等人的时候,很不喜欢站在窗口。因为当那个人来的时候,他会看见你
在等他。而他如果不会来,哪怕站上窗台,及目所见全是虚空。

  这么多年,我一直处于被动,滋生出偏激的个性。

  那个叫作雪岚的女人,依旧被吊挂在我的卧室内,她昏迷着,悄无声息。

  在过去的五十五分钟内,我没有再拨阿康的呼机,也没有碰过阿康的雪岚。

  曾跟他一起拜关帝,烧香烛。他未负我,凭地负人?

  这一千天游离在警察和古惑仔的身份之间。起初,面对警局的人做秀;而后
跟原来的兄弟更似做秀。这样的秀做得多了,你便分不清生活和唱戏,真情或假
意。

  假如赠我遗忘的能力,我想我会先选择遗忘关于她的记忆。然后才是黑社会
内鬼身份……

  这五十五分钟,我一直在欣赏她挂在墙上的照片。

  在透明玻璃的微弱倒影,我跟她的影象叠合在一起,亦真亦幻。用手指抚过
冰冷的玻璃表面,抚过她的面颊和笑颜。

  我跟她曾有过如此真实的一场感情,她曾经折过一千纸鹤赠我,却在临近分
手的某个晚上把若干纸鹤拆解开,平摊成一片薄纸……

  我把她的相框从墙上卸下来。

  抱在臂弯,隔着冷冷的玻璃,让她的眼睛贴在我温暖胸膛。

  阿康不会来了。

  我搂着她的相框,走进卧房,坐在地板木上,然后开始对雪岚说话。

  雪岚是昏迷的,她听不见我的声音。可我还是要说,就像第一次见面的那个
午夜,我一直倾诉,她始终缄默。

  「雪岚……我手中抱着的这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做陈哀。」

  「雪岚……我跟你说过她的,雪岚。你记得吗?」

  雪岚的一双手腕被手铐拷合,高举过头。手铐中间的一条铁链穿过天花板上
用于固定沙袋的钢环。她是昏迷着的,她必听不见我的声音。

  可我还是要完成这场倾诉,我需要的并非什么安慰。在她眼镜的冷冷弧光,
我找得到某种奢求已久的宁静。

  「我曾经天天给她送花,红的红玫瑰,白的白蔷薇。而她也悄悄为我叠纸鹤。
我送了一季,她也叠完一千只。」

  我一边说,一边轻轻拍打着相框的边沿和背面。

  「终于有一夜,她说要把她给我。我兴奋难奈,错觉已到了新婚。她还是处
女,所以不肯开灯……而认识她的几个月是春天,乍暖还寒。一直到又几个月过
去,她还是不肯开灯造爱,不愿着短袖衫……」

  雪岚被吊挂在那里,足尖离地。呼吸微弱而细密,悬空的身体亦自然地微微
摆动。

  「后来有一次,趁她洗澡未关门的时候,我冲进去和她鸳鸯浴。在她的双臂
惊见一排针孔……」

  「然后我们大吵一架,她一直在哭。她说她瞒过我,并不是为了骗我。而只
想呆在我身边久一点。她把处女给我,然后才开始卖淫换白粉……」

  「我没有原谅她,因为供白粉给她的四仔就是东英会的人。是山鬼和阿康的
人!假如,假如……你知道吗,雪岚——假如我没有到警局做什么狗屁卧底,那
些矮骡子,根本就是我的马仔……」

  「她很伤心很失望,她说,以前是没的选择。后来有了我,她可以把我当成
她的白粉,她说她暗自堕落惧怕天光,只有在我的拥抱可以感到暖……」

  「她说她几次走过戒毒所的门口,却害怕和我分离……」

  「我还是没有原谅她,我叫她滚。我说,我林秀树最鄙视就是吸粉的婊子。

  我打了她很多很多个耳光,然后她满口鲜血还抱紧我小腿。我踩她,她倒下
去,又爬起来想帮我口交……「

  「我当时恶魔附体般失去人性,我骂她母狗,然后把精液射到她满面。她求
我原谅她,说明天就进戒毒所。」

  「而我的回答是:明天我去做AIDS检查。假如没病,我就送你进监狱!」

  「那天晚上,她一直是赤裸着的,全身满是鲜血和精斑。她一米一米从浴室
爬向客厅,我把她赠的纸鹤统统扔在一地。她收拾起来,我再扔散。她无限次抱
紧我的小腿,眼泪和血就滴在我的脚背上。而我也无限次踢开她,说难听的话…
…」

  「她终于绝望,然后把若干纸鹤拆解开来,平摊成一张小纸片。再卷成吸管
的形状,在我的客厅吸她的白粉……」

  「雪岚……你明白吗?那一年,她才19岁。」

  雪岚听不见,我只要她眼镜的冷冷弧光。在这样虚冷苍凉的弧光中,我带着
无限后悔的心情继续这场伤情的倾诉。

  我有一个愿望,当这场倾诉完成之后,往事便不再是往事,我亦不再是我。

  「那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只知道她和东英会几个矮骡子天天混在一起。在
她离开之后的第七十一天,我收到包裹。里面是整整一季的干燥花,她的字迹依
旧娟秀:那些死去的花儿,翅膀还在飞翔,却再也高攀不起秀树的一个吻……」

  诉到此处,我已泣不成声。

  雪岚依旧在昏迷中微微摇撼。在她的镜片弧面,我看得见自己的幻影。

  「我于是疯狂的在整个城市找她,到后来我才发现,邮包上的地址是大洋彼
岸的美国……从那一夜我开始严重失眠,治疗完毕,就成色盲。」


               34 树

  等到三点。

  阿康不会再来。

  而我亦完成一场独白。

  雪岚被吊着,像一具精美的标本。我开始点起二十八根蜡烛,放在卧室的地
角线上,围成一记正方。这一盒蜡烛是环保蜡烛,并非特制的迷幻剂。

  而我却开始梦游。

  精品店的小姐说,生日蜡烛是七彩。我所能见,仅有黑灰惨白。

  单调一点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在警队的上司谭督察已是临近退休,记得他昨天还说过,永远永远都是二
十五岁。

  我不明白他是真的看化,还是在他二十五岁那一年发生一些事,让他永远都
无法逾越那个坐标,沦为记忆囚徒。

  反正我是不同。

  在我二十八岁又一天的那个晚上,完成一段独白之后,我便决心抽离往事。

  那么多绚烂的红颜都被时光消磨成白霜,我看不懂色相风情,却守住一颗平
静的常心。人要懂得珍惜眼泪,更应该学会笑。

  我坐在一地的烛光,蜷缩身体,把脸颊贴在雪岚的小腿。轻轻地脱下她的高
跟凉鞋,温柔地抚摩她一双脚掌。

  口中莫名其妙地在哼唱一个旋律。

  自从我变成色盲,我开始越发喜欢这首「加洲旅馆」。

  无限次哼唱同一个旋律,每一个音节就像一千天那样漫长。而惟独这一次的
清唱,我是带着笑容。

  梦游嘛,为什么要搞到那样凄惨。

  像现在这样,把脸颊贴进她柔软的小腿肌肤,我于是心清如水。

  我并不想和她造爱,更不想强奸她。我只不过想让她分享我此刻的宁静。我
静静地,静静地顺沿她腿部的线条朔洄而上。

  她陷在昏迷的感官,任凭我的放肆。

  我真的无意对她做什么。只不过想对她道歉。

  那天她在我的客厅拆解纸鹤,然后吸进那么多的白粉,那一定是很伤身。假
如她不够钱买白粉,又要跑去卖淫,这样会很累的……

  我站起身,一边拉开雪岚裙侧的隐型拉链,一手揽在纤腰,我对雪岚说:

  「陈哀,不要再做了。陈哀……」

  我慢慢把拉链拉到最低,只一下,裙就落在地板。轻轻地,轻轻地把手心停
留在她平坦的小腹,那里是光滑细腻的肌肤。

  我对雪岚说:

  「陈哀,不要再做了。陈哀……你走之后,我不知对多少女孩说过这句子。

  到今天,终于说给你听。你听得见吗?陈哀,陈哀……「

  我真的不该再对陈哀做什么。

  因为我早已亲手葬送掉这资格。她曾乞求我给她机会,而我却用精液射杀她
最后的自尊。

  每一个女人,其实都是一朵暗花。当你用心给她光暖水分,她便会盛放生香
并化为翼共你飞翔。当她为你所伤,即会堕落在阴郁晦暗的角落直至凋萎,无可
挽回。

  我并非想着挽回什么,我只是想告诉她我爱她。

  不知道谁把她吊在这里,她听不见我的说话,听不见我想她。于是我惟有用
最真挚的形体语言告诉她——我。林秀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

  我千辛万苦来到加洲,窗外是比蜡烛还要明亮的七彩阳光。海水轻柔地拍打
岸边,我把手伸进她的衬衣,却忘记松开纽扣。

  纽扣的缝线被撑到崩溃,我轻柔地拍打乳房。我从后面抱着她,食指落在她
胸罩中心的花饰上无意识的画着圈儿。

  「雪岚吗?」

  「不,是陈哀。」

  「在这场梦游之中,在这日天亮之前,你的名字就叫做陈哀。」

  「陈哀……」

  呓语如情歌,五指犹弄琴。

  她的胸型极是精美,恰为手掌笼罩。左手自身后环抱她单薄的身体,探进松
动的胸罩,手掌依据乳房的的弧型贴和,尾指则放落在乳沟,轻微撩搔。

  拇指和食指用最温存的力度爱抚着羞怯的乳头。

  它有些小,却很快变得坚硬起来。

  在同时,我的另一只手掌亦适时地由腰间向下游移。食指和中指先是撬开裤
腰,顺着温润如玉的滑腻皮肤,只一下便触到一片稀疏柔软的耻毛。

  再向下,就停在花瓣之间。

  双手于是开始依照相同的频率撩弄,时快时慢,时急时缓。

  从后面,我的脸埋进她秀发,那带着清淡的香水和浓烈烟草气味。我努力地
舔在她耳廓,她的眼镜支脚很影响我的舌尖触感,但我不会卸下它。

  因为我生怕卸掉眼镜,她便再不是我的陈哀。

  变成雪岚。

  我的手指不断爱抚着充血的乳头和阴蒂。

  她终于开始克服迷药的效力下意识地呻吟和摇撼。当我右手中指尖端开始感
觉到潮湿的时候,她似乎转醒过来。

  「你……干什么!」

  药力之下,她的声音还显虚弱,语气却失去既往的从容和寒意。

  「你……你……你是雪岚!」半梦半醒之间,我分明看见她是雪岚。

  「秀树……你……你怎么了?你……你……在做什么!」

  慌乱之下,赶忙将双手移开她的身体。「你……你……你……」,我几乎语
无伦次。

  「你是谁?」

  「我是一个杀手,我的名字叫做雪岚。你……你是……一名警察,6308
林秀树……」

  「啪——」

  重重的一掌掴在她绝色的面庞。

  「够了!什么杀手警察,什么七七八八!我是东英社双花红棍林秀树!都他
妈够了!谁都不要再来折磨我!」

  「啪——」

  又一记强劲的掌掴,我冲前半步,狠狠掐住雪岚的脖子:「你们这些王八蛋!
谁——都不要——再折磨我!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她的眼镜竟被我打碎边沿,在弧面的一角出现细微的龟裂痕迹。少顷,又自
嘴角处溢出来猩红的一丝血。

  我突然又止住癫狂,这鲜血让我又看见陈哀。

  我吻她,吻她。

  一点一点为她舔干净溢出来的血。我捧起她的下巴,用最温存的方式让她不
至于惊怕。

  「对不起……陈哀,对不起……」

  我跪下来,跪在她的阴户之下。

  「你是陈哀。」

  「不……我是雪岚,是雪岚。你曾帮过我遮雨,请过……我早茶,我们……

  我们是……朋友,阿树,是我啊。雪岚。「

  「不……你是我的陈哀,是陈哀呀。你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不认我?」,
我竟又无助抽噎,停滞片刻。

  「你不肯原谅我?你不肯?你要怎么样才肯?要我做好人,我便做好人。要
当古惑仔,我……我……我也可以呀,我可以帮你弄K仔,弄白粉,什么都可以,
陈哀,你不要这样。我是阿树啊,你……你要我怎样……才肯认我……」

  我跪着行进,慢慢褪下她那条白色蕾丝边底裤。她没有余地,只有看着它一
寸一寸滑落,滑过膝盖便很快落到脚踝。

  我一挑,便掉在地上。

  把她的双腿分开,架在我的肩膀。然后我开始用舌在她最娇嫩的私处舔吸。

  也是这个房间,也是嘴角血渍,陈哀曾抱紧我的小腿,爬上来为我口交。

  如今,我是在偿。

  我那唇舌如斯温柔。而爱如潮水,湮灭情欲。

  阴道所分泌的爱液和我的口水交织在一起,如胶似漆。这是我初次为女人口
交,却未觉得不自然。我把它咽下去,做成最清澈的一滴眼泪,永驻心间。

  她无助地反抗和气若游丝地喝止。

  我的罪那么重,心也是乱,怎会因此而停。

  双掌托高她丰满的翘臀,在她两腿之间俘首认罪。

  地上的烛火焚坏她的裙角,空气中呛人的气味弥漫开来。

  她的呻吟越来越清晰而兴奋,这是我所期待的。这至少证明她是可以因我享
受快乐的。偷眼望她的乳房,在她激动的摇撼中,已彻底挣脱胸罩束缚,雪白的
肌肤和粉色的乳头闪亮曝光。

  「啊……啊……不要……树……不可以……」

  「不,我们可以的。可以重新相爱,可以重头来过的。陈哀……这些年来,
我一直在找你。陈哀,我爱你。」

  按照如常的习惯,我用中指直接撬开她两片花瓣,数次抽插,浅尝则止。而
这一次却感觉她的阴户变得格外紧密,似有阻隔。

  少许深入,她便撕心裂肺一样惨叫。

  抽出手指,在指尖上竟沾染一抹猩红。

  「你……得病了?不过没关系,没关系的……哪怕你感染AIDS,我都甘
愿陪你偕老。」

  我站起身,调整好高度,把她大腿分开,双双夹进我臂弯处放定。

  「陈哀,让我们一起逃到世界的尽头去。」

               35 雪岚

  「逃到……世界的……尽头去。」

  「逃到……尽头去……」

  「阿树,你……你放我下来,去客厅的沙发……沙发。你抱我下来,我要你
抱我……」

  他于是解开手铐,抱我下来。

  我的视线依旧略微模糊,在他的怀抱中。从卧室到客厅距离,大约需要十步。
在这十步的直线距离,我思量着自己和他的命运。

  我可以选择杀他;也可以选择把自己给他,然后逃往一处世界尽头的加洲旅
馆。

  我并不介意他的警察或者黑社会,正常人或者疯子。

  他显然是疯了,但我记得他曾在雨夜为我打伞,自己淋到湿透。记得曾在黎
明的街角共他拥抱。

  我不介意他是否疯子。因为一个女人会成为杀手,本来就是疯子。不信你去
问银狐……

  我可以容忍他用迷烟擒我,可以容忍他把我吊挂起来行非礼。

  而我容忍不了的是:一个男人明明跪在我的身前,甚至用舌尖爱抚我身体最
私秘的器官;而他的口中,念着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他于是惟有死。

  ……

  沙发。

  他把我放在沙发。

  我第一次与他告别的时候,他就躺在这张沙发上鼾声微作。那一次其实是不
告而别,因为我不是那种会主动与人吻别的女子。

  「树,吻……」

  他弯下身子吻我,我紧拥他脖子。在他活着的时候,这紧拥再没有松开。

  他挣扎过,却很快放弃。

  在他最后的眼神中,我竟读出一丝宁静笑意。

  也许他见到他的陈哀,也许他在七彩的天国寻到他的陈哀。

  而当我松开手,他的尸体,就硬生生倒在我的乳房上。

  迷烟的药力是持久的。方才一记锁喉亦耗尽残存的气力。体内被撩起的灼热
洪流余波未平。

  很累,甚至无力穿衣,甚至无力从我身上移开他的尸。

  尸体压在我的乳房和心口。

  「树……」我最后一次轻轻唤他的名字。

  因为我知道,与尸体共眠是不会有一帘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