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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缚 22-23

               第二十二章

  「宁、宁……」

  呼唤自己的声音象是从远处传来,飘忽而不真切,带着焦急和心痛……在李
东宁不甚清晰的头脑里,只有这样的感觉。

  受过残酷折磨的四肢象是在疯狂地反噬,抗议曾经受过的惨痛。每一分每一
寸的骨头都在酸痛,酸痛得让人止不住要惨呼出来。

  全身都在流着虚汗,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千遍万遍地在心里对自己狂喊:
忍住,一定要忍住!可是这种无穷无尽的痛让人如何能忍住得住?什么也看不见,
瞪得大大的眼里一片的空茫,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痛,让人疯狂欲死的痛!一刻
也不停歇,步步紧逼……痛象扑天的海潮,慢慢地吞灭她的所有意识……浑身上
下,只有痛在张狂地叫嚣着!

  李东宁在床上拼命扭动、挣扎,那种不是人能忍受的痛苦让她已经神智不清
了。若要一直忍受这样的痛苦,不如死去……谁能来杀了我?杀了我!

  「杀了我!」她再也忍不住了,发狂似地摇着头,撕心裂肺地惨呼出来,
「天哪!把我杀了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宁、宁!你再忍一下,很快就会好的!宁,对不起,对不起!」

  好象有谁在哭,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慢慢地渗到她的心里,渗入她的身体
……慢慢地热起来,象在她心里点了一把火,一点点地驱散无处不在的酸痛。火
燃烧起来,遍布她的全身,热乎乎的好舒服,把象浸在冰水里的四肢烘干烘热…

  …

  她的全身都暖了起来,那逼人欲死的惨痛渐渐消失了。她浑身湿透地倒在布
满汗水的床章,虚弱地连眨一下眼的力气都没有,眼神涣散地看着没有目标的前
方………

  周岩头上的汗水一滴滴地流下来,混着她的泪,落在李东宁的脸上……她还
在用力地按摩着李东宁的胳膊,烈性的虎骨酒烧得她手上的皮肤剧痛,可她一点
也不在乎。只要能让李东宁好受些,让她吃什么苦她都愿意!

  「宁,对不起……」看着李东宁惨白如死的脸,周岩默默地流着泪。她放下
药酒瓶,把虚弱的李东宁抱进怀里………

  「你会好的。医生说了,坚持复健,每天都擦虎骨酒、泡温泉,你会慢慢好
起来的。你再忍一段时间,再忍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日本的天气湿气太大,对你
受过伤的身体不好。我在托朋友办移民,我们很快就可以去加拿大。那里气候干
燥,你就不会这样痛苦了,你就会好的……我爱你,宁……我爱你………」

  在周岩的喃喃低语声中,李东宁紧绷的身体驰松了下来。她闭上了眼,在周
岩温柔的爱抚下,缓缓陷入半迷糊的状态中……

  湿透了的身体还有一点难受,可她并不担心,她知道她很快就会舒服了……


  模模糊糊中,李东宁感觉到周岩小心地把她抱离床铺,脱下她的衣服,用温
热的毛巾拭去她身上所有的不适。随后,一条大大的干毛巾把她全身裹了起来,
轻轻擦干她的每一寸的肌肤。李东宁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任周岩为她
忙碌着。换上了干净的睡衣,再躺回床上……床也不再潮湿,而是柔软干爽地包
围着她,带着一点她最喜欢的雨后原野的清香……

  「好好睡,我在这里陪着你……我的宝贝……」一个吻落在她的脸上,温柔
得象窗外轻飞的樱花。

  李东宁舒服得轻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终于沉入了深深的睡
眠中……

  满院樱花盛开,在暖日柔风中摇曳生姿。粉色的樱花瓣随风如雪花般飘飞,
落英缤纷,娇艳不可方物……

  李东宁坐在轮椅上,花,落在她的头上,身上。她伸出手接住娇嫩的花瓣,
端详着手里的淡红,抬起头……漫天的樱花雨……

  短促而灿烂的一生!在生命最艳丽的时候陨落……武士精神!她闭上眼,感
受着花瓣轻滑过脸上的触觉……苦笑………

  无论她怎么努力,她就是站不起来,连把自己的身体稍稍撑离轮椅的力量都
没有……永远得依赖别人才能生活,没有一点的自理能力。

  要多久才能恢复?当年雄心勃勃的自己象是一个久远得褪了色的梦,飘渺虚
幻。可这个梦有时却又鲜明得让人无法正视,它在自己面前轻篾地笑着,提醒着
自己……

  什么都失去了,所有的理想、所有的追求……曾经付出的辛劳和汗水,现在
想起来竟如此可笑。短短几年的警察生涯,如昙花一现!

  残掉了的身体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还有点力气的右手,接住几片落下的花
瓣……

  康复?几时才能恢复?恢复到原来的身手已是不可能了。她还记得那位老医
生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跟她说,坚持下去,过几年,她就慢慢的能自行走路了
……

  慢慢的能自行走路……只能走……

  每次的季节变化,她都得忍受全身每一处的关节酸痛。那种痛,让她几乎要
满地打滚;每一天。她都只能让人抱在怀里换衣洗澡;每一次,她都得在人视线
下,张开腿解决本该是一个人在厕所里做的事………

  她日复一日的忍受这种身心上的双重折磨,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自己慢慢走
路?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开车,天气稍微一变,就又得躺回床上重复这种非人
的日子!

  我的人生就要这样走完?当一个废物,在周岩施舍的爱情中,屈辱的生活?

  若她厌烦了。我要何去何从?一个人孤伶伶的,在陌生看护的眼下渡过漫长
的余生?

  我的生活就非要依赖一个把我折磨成这样的人?依赖一个用那些方法侮辱我
的人?我才不到二十五岁……几时是个尽头?

  我再也不可能和她平等的相处、不可能和她抗衡……她会永远的高高在上,
我一辈子都只能依赖她,仰视着她……我无法忍受!我不要这样的日子!我恨你!

  恨你……

  李东宁心里一阵疼痛,泪涌上,湿了眼……她把头垂下,埋进手臂里……

  周岩……

  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你可以用最残酷的方法杀死我,可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染湿了衣袖……

  我恨你对我做的一切!我不要你现在恩赐的爱情……

  与其当个只能依靠别人才能生活的废物,不如就象日本古时的武士,活得快
意,死得壮烈!

  可我……

  死都不能!死都不能!我一无用处!一无用处……

  周岩……

  「宁,不要想太多了。你只要记住我爱你!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就好了,
其它的什么也不要想……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去环游世界,吃尽天下美食!玩
累了,我们就在自家院子里,看着花,喝下午茶;傍晚,我们就牵着手去散步,
……我们永远在一起,不会分开的!」周岩并没有强迫李东宁抬起脸,只是轻摸
着她的头发……

  「我们结婚好吗?我们先在日本办个仪式,让我姐来给我们证婚。然后我们
到允许同性结婚的国家去,再注册结婚!」

  李东宁吃了一惊,傻傻地看着眼前正视着她眼睛的周岩……

  「我们结婚吧,宁……」

  最先到周岩住处的周扬看着眼前的妹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傻丫头!」。

  刚一开口,眼里就有一阵湿热涌起,她赶紧垂下头。停了会,她才把手里的
礼物交给妹妹:「祝你新婚快乐!」

  周岩脸微微红了起来,低声说:「谢谢你,姐!」她手里拿着周扬的礼物,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内疚地看着周扬。

  周扬先笑起来,「傻站在这干嘛,还不快去招呼客人!今天他们可是准备把
你灌醉的,你赶快去巴结他们一下,好让他们等等手下留情……」

  「姐……」周岩打断了周扬故作开心的话,「对不起!我、我……」

  周扬摇摇头,「自家姐妹说这些做什么?」她感情复杂地看着周岩,象从小
到大常做的那样,宠爱地弄弄乱周岩的头发……「你幸福就好!」

  「姐……」周岩一下哽住了,她一把把周扬紧紧抱在怀里,「姐、姐……」

  「好了,大喜的日子,别哭呀!」周扬还想开两句玩笑活跃下气氛,却也觉
得喉咙酸涩得说不出话来。她抱着心爱的妹妹,满心酸楚地说:「答应我,无论
如何,你都要幸福!」

  「我会的!我得到她,我是最幸福的!姐,你放心!」

  「你觉得幸福就好!」周扬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推开了周岩,笑着拍拍她
的脸,「好了,好了,又不是妈送女儿出嫁,笑死人了。你快去招呼客人吧,我
先进去了。」

  她偏过头,不想让周岩看到她红了的眼,匆匆进了屋。紧跟其后的黑翼,冷
着一张脸,把一个红包放到周岩手里,从嘴里挤出一句:「恭喜!」看也不看她,
几步追上周扬。

  周岩拿着黑翼的红包,苦笑了一下――周扬那边的兄弟一定很气自己……她
甩了下头:不管了,只要能永远跟宁在一起,什么都不再去多想了!她把红包塞
进口袋里,向客厅走去……

  「岩少,恭喜!」「岩少,新婚快乐!」……

  面对一屋的人,周岩一下愣住了,她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不仅自己原
来的手下全来了,连周扬的手下也来了不少。大家都笑着围上来,向她说着祝福
的话,把一个个红包递给她……

  同性结婚,在中国人眼里算是相当荒唐的一件事吧,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害
他们的兄弟、把他们逼得有国不能回的仇人……可他们为了她,竟还是接受了…

  …

  周岩感动得两眼发热,平日里谈笑风生,长袖善舞的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刘明致看到周岩有点失态,赶紧笑着说:「岩少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红包,
傻掉了?」

  满屋的人轰笑,周岩也禁不住笑了……

  李东宁坐轮椅上被推进餐厅,看到里面摆了四、五张圆桌,都几乎坐满了人,
一丝错愕掠过总是平静冷漠的脸上。

  墙上的大红喜字艳得晃眼,粉色的气球飘浮在半空中,成束成束的鲜花推满
了房间――今天是她的婚礼,平生第一次,也应该是唯一的一次……她淡淡的眼
神扫过这一切,落在了今天的另一位主角身上……

  穿着正式黑礼服的周岩,气宇轩昂、俊帅得让她一时竟无法移开眼。她就这
样傻傻地看着她,看着她走过来,象一个帝王……

  走到她面前的周岩弯下腰,一个清爽的吻落在她的唇上。随后,李东宁就被
一双有力的手扶起,靠在温暖柔软的胸膛里,慢慢地走向主桌。

  「今天你是我的新娘!宁!」周岩在她耳边低语。

  什么?!鬼才是你新娘呢!

  李东宁一听这话,一下怒火冲顶,来不及细想,就恶狠狠地瞪了周岩一眼。

  刚一瞪完,她就后悔了,垂下头,不去看周岩脸上立刻露出的开心笑容。

  周岩被李东宁一瞪,高兴得合不拢嘴。她的宁终于有表情了,假以时日,她
一定会看到她更多的表情,也一定会看到她的笑脸的!

  抑不住满心喜悦的她让李东宁小心地坐下,确定她坐得舒服了,又俯在她耳
边低声说:「要不,今天我是你的新娘好了!」

  太过兴奋,让她的声音没控制好,这句话讲得满桌人都听到了。全桌爆笑,
马上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家又笑又叫,打趣得周岩满脸通红。她偷偷看了眼李东
宁,看到她并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这才开始笑得张扬,一句句回敬过去。

  等大家静下来后,周岩高声说:「今天我周岩结婚,非常感谢兄弟们捧场!

  这里没有新郎,只有新娘。我们两个都是新娘!我周岩今生今世誓与李东宁
为伴,永不分离!这里的兄弟都是见证!「

  她笑地转回身,把李东宁扶离椅子,面对着自己,等她站稳后才松手。接着,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蓝色的绒盒,「啪」的一声,盒子打开,两枚样式朴素的银色
戒指并列在深色的丝绒上,闪着柔和的光泽。

  周岩握住李东宁的左手:「这是我专门定制的婚戒,白金的,背面刻着我们
的名字。你看……」她把戒指举起。在灯光的照耀下,李东宁看见戒指的背面果
然有自己和周岩的名字,不知怎的,她的脸就红了起来。

  周岩握住李东宁的手,就要把戒指给她戴上。李东宁皱了一下眉,想缩手,
却被周岩紧紧拉住不放。戒指套进李东宁修长的手指,周岩又不动声色地强迫她
拿住另一只戒指,自己把左手的无名指伸进那个小小的银圈里。

  众人欢呼起来,周扬拿起两杯酒,递过来:「祝你们百年好合,永远幸福!」

  周岩深深地看了周扬一眼,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进。

  李东宁的手被周岩紧紧握住,无法动弹,只得连忙把头偏开,想避开周岩递
过来的酒。周岩直视着她,目不转睛……把酒再次饮进,却猛地抱住李东宁,用
嘴堵住了她的唇。

  李东宁大惊,还来不及闭上牙齿,酒的辛辣已顺喉而下,整个人都随之热了
起来。她无力挣扎,任周岩借着喂酒,把舌头伸进来,轻轻地卷上她的舌,挑逗
着,又眷恋不舍地退了出去。

  她的头晕了,不只为酒。她心里过大的仇恨让周岩每次想吻她时,都转头拒
绝。而这个久违的吻,象春夜里清清淡淡、似有若无的馨香,渗进料峭的寒风中,
让人带着一丝对幸福的期盼……

  周岩……她心中只有这一个名字在低声地回旋,周岩……

  当周岩松开她时,李东宁已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软倒在周岩的胸口。

  周岩爱惜地抱着她,一遍遍地抚过李东宁的头发,转过脸,有点歉颜地对周
围看傻掉了的人笑笑。

  周扬对这个做事向来肆无忌惮的妹妹白了一眼,站起身,拿着酒杯对大家说:
「今天是我妹妹的大喜日子,大家不醉不归!谁等等还能走着回去,谁就不是哥
们!」

  她的话打破了因不习惯看见同性接吻而有些尴尬气氛,大家又热乎起来,发
挥起北方汉子的豪爽,开始互相频频灌酒。

  眼前的景象迷离虚幻,噪杂的人声在耳边不真切地响着;周岩的笑脸,送到
嘴边的佳肴,都那么朦胧……李东宁混混噩噩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竟然连她的一个吻都抗拒不了……

  她把我交给别人随意地玩弄、让我光着身子示众、让……面前这些喝着酒笑
着说恭喜的人,有多少看过我被那样的羞辱?

  我穿再多的衣服又有什么用?我在他们眼里永远是光着身子,被别人玩弄的
人,甚至连一个妓女都不如!

  没有比这更羞耻的了!

  可这样侮辱我的人,而我竟连她的一个吻都抗拒不了……若她的手伸进我的
衣服里,象原来那样爱抚我,象原来那样舔遍我的全身呢?

  ……

  一股强烈的快感从下身急速地涌起,迅速扩散到李东宁的全身。好想、好想
……李东宁咬住牙,用尽力气去忍住太过剧烈的感觉。她的全身象要起火似的滚
烫,但心冷得如冰!

  根本无法拒绝……被她拥入怀里,被她一次次进入的欢愉,如蚁附骨。

  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淫荡卑贱的人了?她那样对我,而我……竟然还想
被她拥抱!被她戴上戒指的那一瞬,我竟然还会有幸福的感觉!

  我、我……

  羞愤欲绝的李东宁,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脸上一片苍白。

  时时都在注意着她的周岩,不顾李东宁虚弱的抗阻,将她搂进怀里,来回抚
摸着她的背,让她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松驰下来。整个酒宴中,周岩一刻都没有松
开她,一直紧紧地把李东宁搂在怀里,一边边地安抚着她。

  夜深,周岩怀抱着身穿白色和式睡衣的李东宁,静静地坐在房前的前廊上,
看着漫天飞舞花瓣。夜凉如水,在月光映衬下的粉色小花,带着梦幻般的光芒,
象无数轻飞的精灵,在天地间飘荡,又轻轻落在园中清澈的池水里……

  李东宁靠在周岩的怀里,神情恍惚地看着这如梦似的美景,看着两人手指上
那银色的小圈……

  这是幸福吗?

  「宁,我爱你!无论你疾病、健康、贫穷、富有,我都和你在一起!」在耳
边轻柔的誓言,如神的低语,庄严而又神圣,渗进冷硬的心,一点一点地溶化着
它……

  不……

  李东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三章

  时间很快就从春进入了初夏。炫目的阳光洒入这个日式的庭院里,给翠绿的
枝树染上一层薄金,映得满室生辉。

  满院绿荫遍地,间中有娇艳的花朵盛开;弯弯曲曲小径铺着条石,在疏树矮
草中穿过,青苔绿草漫上石阶,没入水中,更映得池水清碧;清爽的微风穿花过
树而来,柔柔地掠过人身,涤去初夏的暑气,沁沁凉凉得让人舒服得几近迷糊。

  深木色的回廊略高于地面,接着一个和式的卧室。卧室的推门大大的敞开,
李东宁平时常靠在卧室的床褥上,看小院里的风景,而周岩就静静地坐在一边陪
她。

  潮气最大的春天过去了,李东宁的身体没有象之前那样酸痛。再加上周岩每
天都给她擦虎骨酒,按摩身体,抱着她泡温泉,配合精心调制的饮食,让李东宁
的身体有了一些好转。

  于是,在天气好的时候,周岩就会推着她外出逛逛,买点小玩意,或者在小
店里吃日本的小食,生怕她一直呆在屋子里太闷了。

  只是无论周岩怎么做,李东宁都是冷冷的表情,根本不理她。刘明远照顾她
时,她还会说声谢谢,但只要是周岩在,她就一声不吭,看也不看她。周岩也不
强求。她并不指望李东宁会很快就原谅她,以她的个性,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她
只是想……总有一天的,总有一天宁会对她笑的!

  她有耐心,可以慢慢的等……她们还有时间,一年不够,两年!不然,十年
够了吗?只要能永远和宁在一起,只要能永远这样抱着她,她就觉得幸福……

  她常常在李东宁的耳边轻声说话,讲她小时候的故事,计划她们将来的生活,
说乱七八糟的笑话……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抱着她,一起看小院的风景,看花落
花飞,听莺啼鸟鸣。日子就这样静静滑过,似乎要滑到永远,直到年华老去,青
鬓华发……

  如果没有那一天……

  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阳光照在这个古老的城市,减了一份的炎热。在
清风的轻拂下,和熙怡人。

  她一如往常地推着行动不便的李东宁在前面走着,保镖走在不远的后面,四
散开来,不引人注意地跟着周岩。

  周岩本是坚决不要纵横的人,但据确切消息,伊势家残余的手下誓杀周家姐
妹报仇。在不得已中,她只得接受了周扬的安排。

  但她自认消失得很隐密,所以并不认为伊势家剩下的那点人能找得到她。她
时时为还在东京的周扬担心,自己却把全部心思放在李东宁身上,仍是常带李东
宁外出散心。

  在古城的静巷里,斑驳树影在地上晃动,明亮的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地
上轻跳。周岩和李东宁坐在树阴下的圆桌边,喝着茶,看着对面的小小神寺,享
受夏日里的清凉。

  茶香轻扬,淡碧色的清茶在紫砂茶盏中微荡……

  神寺那边闪过一个人影。

  风掠过,花香浮动……周岩心中一凛。

  有个保镖从暗处出来,靠近周岩;周岩看向边上的李东宁――她神色自若地
喝着杯中清茶,清淡如风……周岩正想伸手拉李东宁,忽见李东宁眼光一闪……

  「卧倒!」周岩大喊,抱住李东宁,就地一倒。顺势掀翻桌子,挡在面前!

  子弹破空而来,撕裂空气,密集地让人一时抬不起头。在桌子的遮挡下,周
岩把李东宁一把推到一棵树后,自己掏枪应战。

  坚硬的木桌,挡不住子弹的穿透,一颗子弹擦周岩手臂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周岩看向一边树后的李东宁,心里慌了,「若我被打死了,宁怎么办?谁来
照顾她?」巨大的恐惧冲上她的心头,周岩害怕得手直抖,几乎要拿不住枪。

  树后的李东宁仍是神情淡定,只是两眼一直凝视着周岩,没有移开……

  一声惊呼,那个保镖的手中弹,枪掉下!

  这时,对面的枪声低了点,躲在旁边的纵横保镖的火力压下了对方的势头。

  一人大叫:「拉岩少过来!」

  在周岩心绪纷乱,还在看李东宁时,被人一把抱住,被大力拉向对面的房子
后面。她大惊要回身,却被前面伸出的手拉住,拖入屋后。

  「宁!不,宁!你她妈的放开我!放开我!」周岩拼命挣扎着,想回到李东
宁的身边,无奈却被死死抱住。子弹在周围激烈飞旋,挟焦炽的空气扑面而来。

  对方的火力加大,非置周岩等死地不可!

  周岩无法跑回原处,只能先求能消灭对手。她继续开枪,在间隙中扭头,心
急如焚地看一眼小路那边的李东宁。

  战况激烈胶着,但对方明显不是纵横的对手,形势开始控制在纵横手中。周
岩稍松了口气,停下枪,想再看李东宁的情况……

  背后突来的惨叫让她一惊回头,正目睹身后的屋顶上直摔下两人,重重地跌
倒在地上不动。

  周岩的心猛地缩成一团,强烈的后怕让她腿都软了:她们都忽视了这个死角,
若这两人没被打死,她周岩今天绝对是死定了!

  她满身冷汗,用手擦了下脸,向旁边的保镖说了声谢谢。那个人没有回答,
只是惊愕地看着对面,脸上有不可置信的表情。

  周岩不解地顺着视线看去……她看到了对面的李东宁,仍是靠着树干不动,
肩膀上却有血迹渐渐晕开。垂下的手握着一把枪,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眼里有诉
不尽的温柔……

  周岩呆了呆,猛然醒悟――是李东宁杀了那两人,救了她!

  宁?宁救她?

  上次救她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但这次呢?她不是恨她吗?她不是一直想置
她于死地吗?无论自己对她怎么好,她都要把她绳之以法,可现在为什么要救她?

  一时间,周岩脑中乱成一团,只是死死地盯着李东宁……

  她看到李东宁轻轻地吐了口气,把一直停在她身上的目光转开,看向远处的
天空。

  天很蓝,几乎是透明的轻云如扯散了的丝絮一般,飘浮在蓝天中。风中有花
草的清香,微凉,软软地吹过……

  如此鲜活而美丽的世界!

  李东宁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她闭上眼,象是在很舒服地感受着这一刻美好
的时光。

  周岩只呆了几秒,就回过了神。她很清楚地看到李东宁的笑,带着轻松解脱
的味道……她曾见过!

  「不!」周岩狂叫。

  李东宁拿枪的手慢慢抬起……

  「宁,不要!」因巨大的恐惧而突生的力量,让周岩一下就甩开了拉住她的
手,不顾外面仍是子弹横飞,直扑向李东宁!

  枪抵住了太阳穴……

  周岩整个人撞过来,李东宁一歪!

  枪响,鲜血四溅!

  李东宁满脸是血,仰头倒下……

  「不!不!宁,宁!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睁开眼!」周岩
如一只受伤的野兽,疯狂地摇晃着地上的人,泪和血从她脸上一起流下。

  整个世界一片的血红,模糊而不真切。什么枪战,呼喊声都听不到了,只有
眼前那紧闭着眼、一动不动的人。

  「岩少,不好!警察来了!快走!」逼近的警笛声刺耳尖叫,消灭了杀手的
保镖死命叫着周岩,「岩少快走,如果被警察抓到就完了!」几个人上来一起拉
开周岩。

  「不!不,宁还没死!子弹没有击中太阳穴,只是擦过去了!我要赶快带她
去医院!她不能死!不能死!我要跟她在一起!你们放开我!」周岩死命地抱住
怀里的人,两眼血红地狂叫。

  保镖狠心地把流血的李东宁从周岩怀里夺下,不顾她的激烈反抗,硬是把她
架走:「警察会送她去医院的,我们救不了她!警察会送她去的医院的!」

  「不,你们放开我,她还没死,我要救……」枪柄重重地打在周岩的头上,
周岩两眼一黑,晕倒在保镖的身上。

  「情况怎么样?」从东京赶来的周扬,问守在急救室门外的手下。手下摇摇
头说:「一直在抢救,送进去已经五、六个小时了,还是没有消息。」

  周扬神色黯淡了下来:「那周岩呢?」

  「她们给岩少打了稳定剂,现在应该是在家里睡着了。」

  周扬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虽然日本警方从来没有过问过她们,但她们毕竟在中国犯下案子,每一步都
得小心谨慎。这次又发生枪战,送医抢救的李东宁又被人常看到和周岩在一起,
以后的麻烦事一定少不了。

  纵横为了能在日本站住脚,一开始就和日本最大的黑道组织山口组接上关系。

  山口组的老大佐藤健原就和周扬交情甚好,现在纵横来投靠,并送给山口组
一大单的武器生意,让山口组获利极丰,两下交情更是融洽。

  有这个大靠山,周扬倒不惧日本警方会拿她们怎么样,何况事情又不是她们
挑起。只是事情安排得让警方也要有面子,对上头能交待,必须要周详进行。

  现在首要的问题是稳住周岩,不能让她来医院。这个医院到处都是警察,一
出点什么事,就会影响大局,造成不可收拾的麻烦!

  周扬重重地叹了口气,烦燥地在室外踱步。有个纵横的人过来,在周扬耳边
低语:「警察要叫人去问话,已经派人去岩少那了。」

  周扬嗯了一声,转身向身后的陈君毅道:「刘明致那边如何?」

  「他已经事先和周岩那边的人通过话,现在正在赶去。佐藤先生也已经和日
本警方高层联系上了,扬姐放心。」陈君毅低声回答。

  周扬闻言松了口气,现在让她担心的是周岩。要是李东宁救回来也罢了,若
是没救成……周扬只觉得心慌意乱,简直不敢想下去。

  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边摘口罩边走过来,「病人的家属在吗?」

  周扬一僵,立刻走过去:「我是!她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她失血过多,再加上本身身体就不好,在
手术中因心力衰竭死亡。请节哀顺便!」

  周扬的头脑轰地一声响,空白一片!

  李东宁死了!

  就象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周扬浑身冰冷,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地说不出话
来。

  周岩!周岩怎么办?我妹妹怎么办?等她醒来,要见李东宁怎么办?

  她受不了的,受不了的!

  周扬从来没有感到过这么的无力,恐惧和担心让她浑身的力量象被抽空一下,
摇摇晃晃地几乎站不稳。黑翼赶紧上前抱住欲坠的周扬,要把她扶到边上坐下。

  周扬阻止了他的举动,推开他,心情沉重地走进手术室。

  雪白的四壁,冰冷的仪器,躺上手术台上毫无生气的人!

  周扬慢慢走近,低头看着安静如沉睡的李东宁,手轻轻滑过她脸上那条弯曲
的伤疤……

  「你还是那么漂亮,连死亡都没有让你改变。」周扬轻叹了口气,「你终于
成功了,你总是成功的是吗?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人!……真希望我们是在另
一种情况下见面。」

  周扬久久地注视着李东宁平静的脸,「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妹妹!我会好好
照顾周岩的,你放心。」。

  她拉起李东宁身上的白布,看着那年轻漂亮的脸宠,渐渐消失在白布的覆盖
下。

  「傻孩子,两个傻孩子……」她低低地自语。

  门外躁杂的人声惊动了周扬,她刚在心里叫了声糟糕,手术室的门就被砰地
撞来。神情可怖的周岩站在门口,死死地盯着手术台上那覆着白布的人……

  周扬使了一个眼色,把想阻止周岩进来的手下支了出去。门关上,周扬稍退
了一步,让出位置。

  周岩不说话,只是死盯着那块白布,一步步走了过来。

  她伸出手想揭开布,又停住,停在半空中的手象打摆子似地拼命颤抖,就是
不敢碰那块薄薄的白布。好久,她的手终于触到了白布,慢慢揭了开来……

  「宁?」周岩轻轻地喊了声,声音抖得象要断掉,带着恐惧和不确定。

  静静地躺在白布下的是她的宁,那么宁静安详,如雪一样白的脸上似乎还带
着一丝微笑,漂亮得一如平常。

  「宁!」周岩又叫了一声。

  手术台上的人一动不动,没有一点生气。周围的仪器都已经关掉,整个房间
死寂得吓人!

  她死了!

  李东宁死了!

  「不!」周岩狂叫起来,「不!」她扑倒在李东宁的身上,死出全身地力气
猛摇着她,「不!宁,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求求你醒来,看看我!你不用理
我,可求求你张开眼,不要这样!宁!」

  象是要把全身的血呛出来似的痛哭,周岩象疯似地狂叫,拼命摇着那没有动
静的人,「宁,我爱你,我爱你!你要我怎么做你才会醒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醒来好不好?宁,我爱你……」周岩狠狠地吻上李东宁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余温
的嘴唇,狂乱的吸吮着。她的泪打湿了身下人的脸,她边吻边哭,泣不成声。

  「你醒来,醒来!我叫你张开眼!」无论她如何吻,李东宁都没有反应。周
岩声嘶力竭地喊着,抓住她的肩膀,拼命往床上撞,「你起来,把眼睛张开!」

  周扬上前死命地抱住周岩,要把她从李东宁身上拉开,「她死了!李东宁死
了!周岩,别这样,她死了!」

  「不,不!她没死!她恨我,在吓唬我!她没有打中太阳穴,没有打中!我
撞开她的手了,她没有打中,她没死!」周岩用劲推开周扬,返身紧紧抱住李东
宁,用颤抖的手摸上李东宁的脸,「对不起,我刚撞痛你了?你不要生气,好好
睡一觉,我再带你去泡温泉。你最喜欢泡温泉的,我知道。然后再吃你喜欢的碎
带子手卷和生鱼片,喝一点清酒,好不好?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好好睡一觉……」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象是生怕吵醒睡梦中的李东宁,温柔得让人哭泣。

  周扬站在那里,呜咽得说不出话来。泪眼朦胧中,她看到周岩抱着李东宁,
小心地一遍遍抚摸着李东宁的头发,心满意足地凝视着她以为在熟睡中的爱人,
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周扬斜靠在床上,看着在沉睡中的周岩。刚才在医院,最终还是医生赶来,
给周岩打了一针,她们才能把周岩拉离李东宁。

  眼看药效要过了,周扬忐忑不安地等着周岩醒来,紧张得手心直流汗……

  她看到周岩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眼睛,不太清醒地看着她。周扬也不敢出
声,只是呆呆地和周岩对视。

  不久,周岩露出了一个宠爱的笑容。她用手揽过周扬的头,在她唇上轻啄了
一下:「你醒了?我竟然睡着了,对不起。我先去给你弄点吃的,然后我们去泡
温泉。」

  周扬措不及防地被亲了一下,一时愣住了,周岩已经迅速地翻身下床,走了
出去。

  「刘明远,去照顾宁,她醒了!」周岩在外间叫着,周扬听着只觉得心酸难
忍,眼泪直往外涌。她起身,拍拍满脸疑惑跑进屋的刘明远的肩:「出去呆着,
别跑远了。」

  她擦掉泪,走到厨房,站在门口看着周岩在忙来忙去。

  周岩抬头看到周扬,有点吃惊:「姐,你什么时候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先给宁弄点东西吃,马上就好,你先在客厅坐
一下。」

  周扬说不出话来,她不忍心去惊破周岩的好梦,只得强忍着泪,看着周岩在
忙着准备点心。

  周岩很快就弄好了,端着小点笑着对周扬说:「你也来一起吃一点吧,这是
当地的名点,宁最喜欢吃的。」

  她急急地走进餐厅,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奇怪地看着身后的周扬:「你干
嘛不坐,老跟着我做什么?坐吧,我去扶宁过来。」说着就要往卧室走。

  周扬一把拉住她,「等等,我先跟你说会话。」

  周岩好笑地挣脱她的手:「你今天好奇怪的。你先等等,宁醒了,我得先让
她吃点东西。」

  周扬不语,默默地跟着周岩进卧室。

  周岩看着空无一人的床,愣住了,「宁呢?她刚还在床上的。」她不解地回
头看周扬,看到周扬低着头不作声,她再回头看床……

  「宁死了……」周岩喃喃地低语打破了满室的寂静,「她死了……」她的脸
上看不出悲伤,一片的木然,转身离开卧室。

  周扬心惊胆战地跟在她后面,看她直直地走回餐厅,盯着桌上的点心。

  「这个红豆包是宁很喜欢吃的,还有这个枣泥核桃馅的酥饼,我专门请一位
中国的点心师傅做的。什么面包蛋糕的,她都不太爱吃,只喜欢吃这些……」

  泪缓缓从周岩脸上流下,她静静地说:「我好痛苦。」

  周扬一直流泪,捂着嘴哭着。

  周岩拉开壁柜的门,「这里都是我收集来的玩意,想讨宁开心的。」她拿起
一个匣子把玩着,「现在都没有用了……」

  她打开匣子,精光一闪。

  一直藏身门外窥视的黑翼,猛地拉开门,直扑向周岩。周扬大惊抬头,看到
周岩手里握着一把寒光尽现的匕首,正要往心口插去。

  她吓得冲过去,和黑翼一起强行抢下周岩手里的凶器。

  周岩痛哭地拉住周扬:「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周扬哭得说不
出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周岩,「你想让我活活痛死吗?你想让我一点点的痛死吗?」

  周扬抱着周岩,把她的头死死地压在自己怀里:「求求你,为了我,活下去。」

  「不!」周岩狠命地推开周扬,「你什么都不知道!」她嘶声叫着,踉跄后
退,跌坐在地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她死了,我的心也
死了!」

  周扬跪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你还有我呀?你就忍心让我痛苦吗?我为
了你什么都愿意做,你就稍稍想想我,别让我失去你……我求求你,为我活下去
好吗?姐姐求求你!」

  周岩泪流满脸的看着周扬:「你为什么这样逼我?你想让我生不如死地活在
这世上吗?你好残忍!没有她的日子,我每一秒都跟在十八层炼狱似的。」

  「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无论我再怎么做,
她都不会知道;无论我多想她,想得发疯,我也看不到她!我每看一样东西都会
想到她,每看到一个人就恨不得对方就是她!可她死了!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再看到她!永远、永远!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的心痛得快死了,你知道吗?!我
好想抱她……可再也抱不到她了……」

  周扬拼命的摇头,泣不成声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陪在你身边,时
时刻刻看着你!你别想自杀,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周岩忽然笑了:「现在的情况好象当初我看着宁,不让她自杀的时候。报应
真是来的快,我那样残酷地伤害她,现在报应来了……」

  她扭过头看向屋外的小院,静静地,轻柔地说:「宁很爱我,我现在终于知
道了,她是那么的爱我………被我那样对待后,还是爱我!我得到了我最宝贝的
人的爱,我本该是多幸福的人……可是我亲手毁了这一切!我永远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