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人生】第一章 天有不测风云
【悲惨人生】第一章 天有不测风云
这里是安徽淮南地方淮河边上的一个小村庄,原来也是一片荒丘,因为地势
稍高,几十年来被淮泛淹没家园的人们陆续逃难至此,从最初的三、五户人家逐
渐发展到现在的五十来户,自然地形成了一个小村落。各家各户根据自己的能力
和需求开垦荒地,种植粮食和蔬菜,也在田间坡地栽培果树。除了自耕自食,也
在城市乡镇间做些交易,生活虽然不是十分富裕,却也勉强维持生计。在那个年
代,对淮上人家来说可算是个世外桃源了。
村里有户姓柳的人家,夫妻二人都已年过半百,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十一、
二岁的养女,相依为命。说起这个养女,还有一段来历:那是十年前,柳氏夫妇
从原籍逃荒来此时,在淮河岸边遇到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幼童,也不知是和父母
走失了还是被父母遗弃了,正在道旁呼爹唤娘放声大哭,路上行人都正处于逃命
的当口,谁也不会去关心这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可怜孩子,更不会为自己的家庭
增加负担和累赘。惟有柳氏夫妇,一则本就心地善良,二则不惑之年尚无子嗣,
也是思儿心切,虽然是个闺女也还是满意,就把她带在身旁,取名青青,犹如亲
生女儿一般对待,共同生活。柳青青懂事以后,听得人们议论,知道不是亲生父
母,但十余年来朝夕相处,亲情已然建立,仍然是个亲密和睦的三口之家。
柳氏一家,和小村中其他人家一样,种着几亩自己开垦的薄田,过着男耕女
织、自食其力的平常生活。所不同的是:柳家祖传会一点武术杂技,每逢农闲时
机,一家三口,在附近城镇乡村走街串巷,拉个场子,打几趟花拳绣腿,耍几套
把戏,翻几个筋斗,赚几个零花钱。生活虽然贫苦了些,在没有自然灾害和人为
暴力的干扰下,过得还算是很安定的。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青青虽然只
有十一、二岁的小小年纪,生活的磨练使她早早就具备了中国农村妇女所有的美
德和技能:孝顺父母、操持家务、洗衣做饭、绣花织布、裁衣缝补、编席制履以
至简单的武功,由于她年纪小,柔韧性好,柳公教她练柔术,斡一个软腰,后背
能贴到屁股,筋斗翻得又高又飘。小村中没有一个人不说她是一个聪明伶俐、心
灵手巧、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的好孩子。
天有不测风云岂能料之,这种清苦却安闲的生活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场大
水给毁灭了。明末天启年间,淮河暴发了一次百年不遇的洪峰,汹涌澎湃、滚滚
袭来,冲破堤岸、漫过田野、翻越山坡,就连地势较高的,连年水患都未能侵袭
到的小村,也不能幸免地成了龙宫水府。无可奈何,柳家夫妇只得带着女儿青青
含悲忍泪、极不情愿地离开了一家人辛勤劳动、苦心经营了十数年的美好家园,
加入到数以万计命运相同的难民队伍中,又一次开始了逃荒的生涯。他们拉家带
口拖儿带女地过河涉水、翻山越岭、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一步一步向南走去。
四周景物一片沧桑,但见衰柳寒蝉、枯树昏鸦、空山寂寥、悲风萧瑟,一幕
幕凄凉悲惨的景象。柳氏一家沿途卖艺,乞怜求讨,艰难地度过日日夜夜。眼看
着多少人成为饿殍倒地,尸埋黄沙。活着的人仍不懈地努力,带着求生的欲望,
幻想着在江南富饶的土地上重新开创自己新的家园,蹒跚着前进。
经过十余天的艰苦跋涉,所到之处人烟逐渐稠密,市场开始繁荣,难民沉重
的心也有了复苏。又走了两天,跨过了长江,终于走到了一个繁华的大码头,向
路人一打听,原来是江南重镇安徽的芜湖。
芜湖是长江下游的重要港口,人口密集、物产丰富、交通便利、市场繁荣,
又距离两江地区的首府南京不远,所以经济十分发达。柳氏一家三口还未进入城
里,就被那车水马龙、浓妆艳抹、歌舞升平、吆喝叫卖的热闹景象所陶醉了。特
别是小青青,自出娘胎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那么多从来也没有见过的
新鲜玩意儿:路边打把子卖艺的、敲锣打鼓耍猴的、唱着曲儿拉样片的、打着竹
板说书的、吆喝着卖大力丸的、挑着担子卖馄饨的、捏面人的、浇糖人的、各式
各样提篮小卖的,形形色色的一件比一件有趣,一样比一样好玩。看得她踟
躇不前、流连忘返。柳公见女儿如此兴奋,自己也高兴,遂向老伴说道:「我们
就在这里住下吧,不走了,这里地方那么大,那么热闹,我们先拉个场子,练几
套拳脚,耍几套把戏,有机会再找个长工短工做做,总不至于饿死吧!」
「是呀!我的两条腿快要断了,再也走不动了,住下吧!」柳婆也同意。
青青听见二老说话,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连忙符合道:「太好了,太好了!
以后我每天都可以到这里来玩。「
于是三人找到官府专门设立的难民收容所,旧时称为粥厂。一座破旧的孔圣
庙内,大殿香房里、走廊过道上都挤满了衣裳褴褛、面黄肌瘦、奄奄待毙的难民,
足有千人之多。柳家三人进来时,正好抬出二具刚死的尸体,他们乘机弥补了死
者让出的空位。不管怎样,总算有个遮风避雨的住所。而且这里每日早晚还免费
布施二顿稀粥,有吃有喝,先安顿下来慢慢再说吧。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所谓的粥厂,只不过是遮人耳目的骗人把戏。喜欢历
史的人都了解,明朝熹宗皇帝朱由校十分昏聩,沉溺工艺制作,不理朝政,朝中
大小事务全由宦官魏忠贤把持,天灾和战祸都成了他们发国难财的大好时机。魏
阉以救灾为名从国库中支取了大量的银钱和粮米,其中大部分都被他中饱私囊了,
少量的救灾物资又被府县层层盘剥,到达粥厂已经所剩无几了。加之难民众多、
批批涌来,僧多粥少、杯水车薪,那个布施的稀粥也就是水中漂浮着几颗米粒而
已,还不够撒泡尿的量呢!再说,千人之众挤在一个小小的破庙里,每人也就一
个锥大的立足之地,所以环境污染、空气浑浊、臭气熏天。不久就蔓延起一种不
知名的传染病,三天两头不断有人死亡,留有后人的还可弄条草席卷了择块荒地
埋葬,孤寡无人的只有被拾茅褴的拖去丢在乱葬岗上作为虫豹的美食。可怜的柳
家三口竟不自觉地,还高高兴兴地走进了这座悲惨的大坟墓。
从第二天开始,为解决一家人的肚子问题,柳公就带着青青到街上卖艺去了,
柳婆因旅途的劳累身体略感不适在「家」休息。不过他们那点微薄的技艺在芜湖
这种繁华的码头上,实在是拿不出手来,好在青青的筋斗翻得漂亮,又是个小姑
娘,也引起一些人的喝彩,扔下了几个铜子。有了一点收入,全家都很高兴,可
是柳婆的身体却一天天坏下去,大家心里又添了几分愁闷。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凑巧,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柳公和青青在外卖
艺的第三天,为了多赚些钱,在观众的激励下,柳公做了一个高难的动作,也是
年老体衰,力不能及,不幸扭伤了腰。卖艺的活干不成了,青青只得去沿街乞讨
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好在近一个月来他们一家都是在要饭的状态下活过来的,
对青青来说已是轻车熟路习惯了,何况芜湖是个灾民云集的地方,大街小巷叫花
子不计其数,也不怕寒碜。可是一家三口倒有二人躺着不能动弹,全靠青青一个
十二岁的小姑娘讨饭养活着,你说这个日子还怎么过?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钱来
给二老治病疗伤,眼看着柳婆病体日益沉重,柳公伤势逐渐恶化,连个求助的地
方也找不着,青青心里悲痛万分,又毫无办法,除了精心照料之外,也只有把眼
泪往肚里咽了。就这样维持了三、四天,不料粥厂里的那种传染病也蔓延到柳家
二老身上,发烧、浮肿、抽搐、身上出现点点红斑,不出三日,二老双双先后离
开了人世,赴了泉台。
爹娘惨死,青青大恸。伏在爹娘尸体上痛哭流涕:「爹呀!娘呀!你们就这
么走了,留下我怎么办啊!」周围的灾民们,也被这悲惨的气氛笼罩着,有的唏
嘘、有的叹息、有的垂泪、有的抽泣,有人想安慰她几句,又无从说起。此时此
刻确实没有任何言语能够抚平青青那颗已经破碎了的心。
「爹呀!娘呀!你们丢下孩儿,叫我怎么活啊!」是啊!一个十二岁的小姑
娘,离乡背井、举目无亲,你叫她怎么活下去啊?远的不说,就是目前父母的遗
体如何处置,她都没有主意。
青青的哭声惊动了掌管粥厂的小官吏主事,此人在粥厂摸爬滚打多年,心地
还算良善,只要事情发生在他的管辖下,他都要设法做出一个适当的安排。像这
类生老病死、鳏寡孤遗的事他见得多了,处理起来也有一定的经验。于是找来几
个平日好出头露面、打抱不平的人一起商量。
「这个小丫头片子也真是可怜,孑然一身,今后日子也不好过。我看让她来
个卖身葬父如何?说不准被哪个好人家看上了买去做童养媳,有吃有穿,也是她
的造化!」
「是啊!备不住还被某个地主老财看中了,收她做个姨太太,这小妞可就发
了!」
「不可能的!看她黄皮寡瘦的一条小泥鳅,掀不起大浪!」
「哎!要是被青楼妓院弄去了,岂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了吗?」
「这就看她的运气了,可话又说回来了,就是当个卖笑的妓女,也比饿死冻
死强吧!」
「顾不得那么多了,谁还能保她一辈子呢!就这么着吧!」
众人商量定后,让一位大娘去征求青青的意见。青青小小年纪,那里懂得人
情世故复杂险恶,只要眼前有人能帮她把父母安葬了,自己能有一口饭吃,叫她
干什么都行。于是几个人找来两块破门板,将柳氏夫妇的尸体抬到集市热闹处,
在青青的头发上插了一根稻草,跪在旁边,胸前立着一块「卖身葬父」的牌子,
等待着买主的到来。
从清早卖到正午时分,接午时卖到日落黄昏。围观的人很多,有不少人为小
姑娘的可怜遭遇而摇首叹息,也有许多人为世道的不公而愤然诅咒,还有几个多
愁善感的妇女陪伴着流下了辛酸的眼泪。可是真正的买主却一直没有出现,这中
间,曾有几个富商乡绅、公子哥儿模样的人,走向前来,抬起她的脸,端详了一
会儿,摇摇头离去了;也有几个妓院老鸨、大茶壶似的人物,丈量着她的身材,
捏捏乳房,摸摸屁股,咕哝了几句,还是走开了。难道他们都看走眼了吗?这也
难怪,经过长途的逃荒跋涉和父母双亡的悲惨经历,青青已经被折磨得骨瘦如柴、
面色腊黄、形容憔悴、精神萎靡,当然这些人是瞧不上了。
正当大家都以为今天这个小姑娘肯定是卖不出去了的时候,远处来了五、六
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看见这边围着一群人,也赶过来凑热闹。其中一个身高体
壮、膀大腰圆的青年走到青青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又回转身来与同伴们商量了
一下,然后向前抱起青青,同伴们抬着二具尸体,分开人群大踏步地远去了。这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围观的群众感到惊奇和诧异,最后又怀着欣喜和满意的心情
逐渐散开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