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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 47-51

              第四十七章

  作为我坐骑的马名为「追风」,据称往上追溯五代都是名将坐骑,立下赫赫
功勋,但这马随了我,大抵只能叹声「可惜」罢。

  追风在沈家牧场中不紧不慢的奔跑,经过这几日熟悉,我已经能跟上它的节
奏,在马上的动作也日渐顺畅。沈道文来看过两次,虽然没有只言片语,但看他
微微颔首抚须的样子,也能猜到他对这准备工作甚为满意。

  沈逸风竟是难得未被他训斥,每每逢他父亲离开,我都能明显感觉到他吐出
一口长气。

  抚摸着追风油光水滑的皮毛,手掌甚至能感觉到掌下健硕肌肉的收缩。

  记得赵仕杰曾经对我说过,若然不是在这乱世之中受身份所限,他定会放下
一切,在塞外买下一片牧场,与心爱之人一起,以养马牧马为生。那是看见他眼
中的光芒,我未能将那句已到了嘴边的话倾吐出来。

  若然你真想,这世上多的是远离尘嚣的土地,身份或是乱世,不过是逃避的
一个借口而已。

  真正走过演武场上的感觉,和我心中早就预演过的还是不同,不过第一天是
文试,紧张感比起武试来说,多少还是有所欠缺。

  拿起笔之后才发现问题的所在,刚听得要求是以自己兵器为题,写一篇「论」,
而我使枪,写的自然是「枪论」。关于这些,赵仕杰之前已经要求我学到,我可
说是胸有成竹,可我们都没有注意到最关键的问题——我使用的文字俨然和这里
的文字大相径庭,这成型的文章,也只能停留在「成竹在胸」的层面而已。

  三位考官都是沈道文提前带我拜访过的,见过他们对沈道文那阿揖奉承的嘴
脸,现下他们身着官服故作严肃的样子在我眼中不过只是个笑话而已。

  抬头观望,四下的人都在埋头苦思眉头紧锁,或者好不容易写下几行,又抬
笔涂去。只有东南角的一人称得上是运笔如飞,这人虽然长相与英俊完全不相干,
但轮廓却分外清晰,身上甚至有种难于靠近的煞气,让人无法忽视。

  可惜在此重重黑幕之下,此人再有才华抱负,与居上位者心愿相悖,便不能
够梦寐以求。

  我叹一口气,又转头集中注意在自己那空白的试卷之上。

  说起来,我不过仅会我自己名字的写法,所以直到最后,卷面上也只有「杨
凡」二字。

  沈道文试后听我述说,反而喜笑颜开,他拍着我的肩头笑道:「世子不必担
心,如此一来甚好,到时我自然会找人代你写过。若你真写了什么,反而难办。」

  我微笑谢过,他便又回去演武场上——沈道文是武试考官之一,如此一来,
若要暗地里助我,可谓易如反掌。

  留在这里也是无事,反正取得这武状元在他们的超作之下已是瓮中捉鳖,不
若乘这个闲暇去找沈逸风一趟——我已经三天未见过他,按理说他较所有人更担
心我的处境,在这关键之时他又能做什么旁的事情。

  自顾自己低头思索,我还未走出几步便撞到一个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我在
考场留意过的那个男子。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我,深黑的眼瞳中看不出情绪。

  虽不知道他听到多少,但我和沈道文之间的对话,他多多少少定然有所了解。

  知道自己寒窗十年也比不过以身居高位者为后台而禀赋一般之人,我以为他
一定会愤怒。

  然而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这样一回事么?」

  这句话语气上虽然未包涵明显的情绪,我却感到其中深深的鄙夷。

  但这又与我何干?

  我毫不停顿从他身边走过,过了这几日,这个人自然没有机会再见。

  不过进住沈家牧场附近的别馆几日,再次回到沈府,我几乎要怀疑我是不是
到错了地方,这里到处张灯结彩,竟是要办喜事的样子。

  沈道文几房夫人如花似玉,若是纳小,不会有如此排场,那么这喜事的主人
公,自是不言而喻。

  我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怪不得他自回来就患得患失,常常看着我,张口却什么也不说。

  怪不得赵仕杰和我谈起沈逸风常有叹息。

  原来他回来,居然马上要成亲。

  我苦笑着倚向身旁的枫树,若然我今日不来找你,你还想要瞒我到几时,逸
风?

  沈逸风若选择和我一起离开,便是不孝不义,如果他心中有这种念头,他自
然事先知会我他要结婚的事实,而不是直到此刻仍然隐瞒。

  我已经习惯失去,说是逃避也罢冷漠也好,片刻之后我习惯性转身就走。

  我几乎已经忘记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怎样在这世上活下去。和沈逸风在一
起,权衡之下,只能是弊大于利。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的骑射,较别人而言也算是位居前矛,不过真正厉害的还是之前遇到
那个家伙,他连射三箭不仅正中红心,居然还从同一个孔中穿过,这种百步穿杨
的能力,当即让在场众武生都大吃一惊。

  不知道是否我的错觉,今天他收敛了自己的气势,只是从我身边走过只是,
颇有深意的瞥了我一眼。

  将视线从他的背影中收回,我无意中瞟盗看台上的沈道文,只见他若有所思
的皱起眉头。

  这种具有威胁性的人物的存在,应该已经在意料之中,不过怎样处理,就是
他们的事情。毕竟世子不用为这些「杂事」分神才是正道。

  沈逸风的事情,我今天也旁敲侧击从沈道文口中得知,他要娶的女子,是当
朝五王爷的女儿,皇上最宠爱的一位郡主,不久前更是被封为清月公主。

  沈逸风若是娶了她,沈家的势力自然是更上一层。

  比试结束之后,我并未依照平时一般回到沈家别馆,只慢慢踱步,不知不觉
到天汾的一家酒楼。

  这里是极为偏僻的地方,酒馆的陈设也很简陋,包着头巾撸起袖子的老板娘
正同一桌脚夫划拳喝酒,周遭买酒吃饭的,也多是出卖体力的人们。

  即使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和廉价的酒菜气味,只能以浑浊形容,但我踏
进这里,才觉得自己重新能够自由呼吸。

  刚才甩掉沈道文派来跟踪我的人,确实不太容易。

  选了二楼靠窗的坐位,我点了一壶酒和几样小菜,听着周围的喧哗,这样独
酌,似乎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酒进入咽喉,是呛人的辣,然后顺着食道一路燃烧,肚子里像是点了一把火,
这样的刺激又冲上鼻腔,我不住的咳嗽,眼泪都被它刺激的流了出来。

  「你是否有什么烦心事?」一个人在我对面落座,我定睛一看,原来还是那
家伙。

  我自顾自饮下手中的残酒,未接下话头。

  他夺过我手中的酒壶,自顾自斟了一杯,无视我的漠然:「这酒太烈,若第
一次就猛灌难免同你一般,还是慢慢喝的好。」

  他倒是不客气,若是心情好,这样的人才我亦愿意主动与之结交,但此时此
刻心境不同,我对他的搭讪并无好感。且也不排除他是知道我背景不凡,来做些
趋炎附势的事。

  我冷冷望着他不置一词。此间果然没有一处是真正清静的所在。

  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就此离开,留下这家伙付这一桌酒菜的银子,他却抢
先道:「既然有缘在此重逢,这桌酒就算在我头上好了。」

  他倒想的便宜……不过也就如此罢。我不想和眼前的家伙纠缠,顺势起身道:
「既然如此,在下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搅兄台雅兴了。」

  谁料还没有走出两步就被他一把拉住,他不紧不慢的笑道:「我昨日觉得你
也不是那样全无实才之徒,这两天观察之下,我以为要得那状元之位,不是你自
己的本意罢?」

  的确不是我的本意,不过那又与你何干?

  我表现极为平凡,也未和他促膝深谈过,不知他从何处得出这个结论。

  两个男人在酒馆里拉拉扯扯实在招人侧目,挣不开他的手,我索性又坐了回
去。

  「我刚才见有两个人跟踪你。」他正色道,「杨兄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这人也未免管的太宽了些,不过他的表情态度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对他的敌
意也不知不觉下去许多。

  「这倒不是……我还未请问兄台姓名。」和沈家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我索
性转移话题。

  听这个人对我的称呼,想必他也是事先做了调查。

  「失礼了。在下姓马名文辅,也没有什么名号,杨兄唤我文辅便可。」

  我颔首对他说出那几乎是千篇一律的说明:「既然如此,文辅兄也不要客气,
叫在下杨凡就是。」

  不知道和他喝了多久,伴着酒意话也说的多了起来。我虽然没和他提到沈逸
风的事情,倒也无意中提起自己心爱之人就要大婚,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你没有向她确认,又如何知道她的心念?」马文辅一脸严肃的对我说道,
「没有争取就贸然放弃,若她和你有同样的心思,你日后必然追悔没及。」

  「哦?如果换你又要如何?」我笑着问道,这酒果然烈,眼前的景物都有些
朦胧起来。

  马文辅幽深的黑眼瞳中望不出情绪,我似乎能从他眼里看见自己醉后的影子。

  「若是她也愿意,即使将她强行虏走,我也会带她离开。」

  忘记自己怎样从酒馆里出来,也忘记怎样同马文辅话别,在夜风中我渐渐清
醒过来。

  是了,我总是害怕失去,所以不敢去确认,不愿去争取,遇到自己无法面对
的情况就远远躲开,也许在别人眼中这是种冷漠,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我根
深蒂固的懦弱。

  从后门进入沈府,找到沈逸风的居处并非难事,一路上也遇到几个仆人,但
他们对我此时的出现似乎并未有太大的惊异。

  沈逸风还没有睡下,看到他那一瞬间,我发现,只是这短短几日,他就憔悴
了许多。

  一种酸楚自心底油然而生,我快步上前抱住他,能感觉到他那一瞬间的僵硬
和发现是我之后的逐渐放松。

  「你知道了?」他发出如叹息一般的声音,然后就再没有只言片语。

  「是。我只是来问你,假如我今天晚上带你离开这里,你会不会和我走?」

  沈逸风低头浅笑,然后渐渐变成大笑,他像是听见一个笑话一般,笑的眼泪
都流了出来。

  他挣开我的怀抱,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笑道:「你……哈哈,我为什么要和你
走?」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说什么,我只是看着他,一动不动。

  「我和你走了,沈家一家的性命怎么办?你这瑞琪世子的身份怎么办?我…
…大好的前途怎么办?」他不笑了,有些憔悴的眼中却透出下定决心的坚毅,
「我不会和你走,我要和清月公主完婚。」


               第四十九章

  酒使我睡过去便一夜无梦,但到了翌日清晨,我依然在寅时醒来,分毫不差。

  今天是最为紧张的武试,也是不易做手脚的应试之一,沈道文就算事前打通
上下,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要在这许多行家眼皮下使诈,我没有些真才实学,绝
不可能。

  远远望见马文辅从人群中费力向我挤来,竟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正在
汹涌的海中逆流而上,并不断的被波涛吞没。

  思索间,他已经来到我面前,贴近我耳边悄声问道:「昨天可见到你心上人
了?」

  听到这话,我只觉得喉咙里堵的厉害。

  在见到沈逸风的那一刻,我觉得我能放弃手中的一切,但是他不要,即使我
们都清楚以沈道文的权势身份,沈逸风做出这种事来,不过也就是贬官而已,绝
不可能如他所说要面对满门抄斩的境况。

  瑞琪世子的身份反而是我的一道枷锁,我更是无太大留恋,我想沈逸风也了
解这一点。

  于是到最后我也没能说出什么,这已经是一个死局,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这世上毕竟不是有了爱情就能放下一切……沈逸风权衡之下选择放弃我们在
生死之间建立的感情,此刻强求他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我已尝试挽回过,虽然这结局在我意料之中,心里还是怅然若失,酸楚难当。

  二更时分,我独自离开沈家。

  「第五场,马文辅……魏涵青。」演武场前的帐篷门口传来传令官的声音,
马文辅只好对我点点头就向那边挤过去。

  这时恰好沈道文也派人过来唤我,也就此将此事代过。

  沈道文也在演武场旁边的一个帐篷之内,我掀帘进去,就看见他一脸自得。

  「如此一次能解决两个难题,我们的计划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不知沈老将军此话合解?」我大约明白他所指一人是马文辅,难道那个长
得如同痨病患者的魏涵青,也是深藏不露?

  沈道文只道:「魏涵青是魏王的门客。」

  原来如此……那魏王怕是同沈道文打了同样的主意,只可惜他棋差一着,不
知道马文辅会不会全力对付魏涵青?马文辅若是个趋炎附势之徒,他这一局定然
输给魏涵青,若然他不知情赢了对方,魏王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我先出了帐篷,随意寻个视野不错的地方。还没坐定,就见马文辅又急急向
我走来。

  他来到我面前,将一张羊皮纸塞在我手中道:「这生死状关乎我的身家性命,
我在此举目无亲,还望杨兄弟帮我妥善保存。」

  还未等我向他详细询问事由,他已毅然决然跨上坐骑,从随侍手中取过兵刃。

  那是一柄青铜长斧,岁月在其上留下点点痕迹,但却无伤它的锋利。

  一同上场手持大刀的魏涵青显得有些慌乱,但总算还是稳稳坐在马上。

  一声令下,两人策动坐下的马匹,同时向对方奔去。

  魏涵青显然也是不弱,在两骑交错的那一刹那,看准空隙向马文辅空门砍去。
这比赛号称是要点到为止,他如此嚣张自然是有人撑腰的有力证明。

  马文辅的兵刃是长兵,按理应该速度比魏涵青的大刀慢去不少,我只觉得眼
前一花,也不知马文辅如何办到,竟将魏涵青的大刀挑飞了出去。

  魏涵青如此恶劣行径,马文辅本可反将对方立即毙于马下,但终于当是顾忌
到他的身份,没有动手。

  大刀飞向人群,引起一阵慌乱,与此同时,看台处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
拿起一把剑向魏涵青抛来。

  「涵青,接剑!」他厉声命令道,浑厚的声音透出不可忽视的威严之气。

  这个人,若没有猜错,应该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叔父魏王大人。

  马文辅注意力还在那混乱之上,背后的空门正对魏涵青,魏涵青一得了剑,
当即往他身上死地刺去,端的下手狠毒。

  我想也未来得及想,顺手抓过身上挂着的玉佩,往魏涵青腕上打去,将他剑
势打偏了些。

  马文辅听了后面的声响也俯身一躲,这才险险躲过那剑,不过衣服依然是被
剑锋划出一条口子。他顺势反手一斧,魏涵青收势未及,竟然被他劈于马下。

  马文辅愣了片刻,立即调转马头,向我这边奔来,周围的人都慌忙躲闪,我
不知他这是何意,待他快到近前时,出于本能,我也往边上闪去。他却冲我喊道:
「杨凡,抓住我的手。」

  我条件反射伸出手,他一把拉住我,就将我扯上马去。

  一切只是在一瞬间发生,我还来不及思考,已经坐在他身前。

  魏王吼道:「不要让他们跑了!」

  我被这一声怒吼惊醒,这该死的马文辅,他现在是害我落到怎样一个境地之
中?!

  许是刚才魏王助魏涵青的行为太过明显,所有应试者多少都能猜出这场比试
之中的黑幕,在突变降临之时,他们都有意无意挡住追兵协助马文辅的逃离。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咬牙恨恨道,现在的状况俨然和他上了同一条船,
如果不能将他擒回,沈道文和我那皇上老爹的计划恐怕要全盘皆乱。

  只是马文辅似乎早已料到这一点,在拉我上马之际就点了我的穴道,故而我
除了一张嘴之外,完全是动弹不得。

  「什么意思?」马文辅微微一咧嘴,道:「杨凡兄可是我的保命金牌。」

  我冷笑道:「你以为这样有意义?那些兵士可不知道我是谁,一阵乱箭过来,
你我都性命难保。」

  「沈道文大将军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马文辅挥刀砍翻一个拦路的兵士,
毫不迟疑继续向前,「放瑞祁世子死于眼前,他又如何和王上交待?」

  这个身体是瑞祁世子的事情,这世间也只有少许几个人知道而已,我一直以
为这个人即使接近我有所图谋,也不过是冲着沈道文看似和我有些交情。

  马文辅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他的身份都不单纯。


               第五十章

  不论他的推论是否正确,我们后面的追兵确实渐渐减少,马文辅在道路进入
一片密林之后,带着我跃上一棵参天大树,却放马独自向前奔去。

  「如果沈将军要救你,必会亲自前来追赶。」他贴着我的耳朵道。

  我懒得理他,低头往下望去,心里转过许多念头,也只赖此时情势是在不乐
观,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半柱香时间,沈道文果然带着一群人从树下经过,沿着马蹄印向前追赶
而去。

  马文辅待他们的背影也远远的看不见了,才带着我又复跳下树来。

  「不好意思,看来我是要离开此处了。」他嬉皮笑脸,和校场上那个严肃之
人简直判若两人,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我冷笑道:「你以为你走的脱么?」他来应考,是何方人物家住何处一查便
知,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将我细心安置于树下,竟然从脸上撕下一层面皮来,那个一脸刚毅的马文
辅登时无影无踪,眼前这人虽也极有男子气概,眉目较原先清俊柔和了许多。

  这应当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了……我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忍不住问道:「你
究竟是谁?」

  马文辅……如果这时候还能称他为马文辅的话,倒也答的相当痛快:「这件
事情,不久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他正色道:「我不在此久留了,点了你的穴道再半个时辰就能自己解开。杨
兄,后会有期。」说罢一抱拳,竟然就那样径自离开。

  好在他刚走,沈道文就领了两骑回来,看见我,急忙下马,像是终于松了气。
我心里如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开口对他说些什么。比试成了闹剧不说,我还淌
到这趟浑水深处。

  「还好世子无事。」沈道文见我身上被点了穴道,脸上的埋怨之意顿时减少
许多,「可惜被这人逃了。」

  回去后还未喘过气来,魏王便向沈道文要拿我去提审,沈道文道:「魏文涵
虽被伤,但事前也签下生死状,这伤也怨不得别人。」直气得魏王咬牙切齿,怎
奈那生死状此刻就在我怀中,他怎样说也是理屈,加上皇上对此事不置可否,只
好就此作罢。

  他们找到了真正的马文辅,原来此人来赴试路上一时不查被人暗害,好在对
方只不过下了些药物,不至伤他性命,他全然不知自己被桃代李僵。

  这件事这样一闹就变成了件说小不小的事件,好在沈道文道马文辅被人顶替
之事我毫不知情,加上我被他点下穴道之事亦有人证,我的事情只好这样不了了
之。魏王派了丹青名家询问我以画出那人长相,又派人在城里四处搜寻,一直没
有下文。

  我夺武状元的事情已成泡影,沈道文要重用我自然缺了理由,于是将我安置
在他营中做一个校官,算是能就近照顾。

  沈逸风大婚将近,我于情于理应该出席,但我恰巧那天值,另外这世子身份
也未揭穿,去与不去,对于增加沈家的排场,可谓一点意义也无。沈道文也没有
勉强,于是我顺理成章躲开这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一幕。

  申屠施偏偏就在此时告辞,言道是赵仕杰的出了点事,时间颇赶,留下一份
厚礼就要告辞。出于礼仪,我本打算他离开之前前去拜访一次,没料到他居然在
我之前先一步来找我。

  申屠施还是如过去那般翩然如仙,见我后淡淡一笑,道:「杨公子可知我为
何而来?」

  我心念一转。

  这时候离开,摒弃和瑞祁第一当权世家交好的最好时机。

  「瑞祁将有事要发生?」

  申屠施笑道:「不错。不出半月,爻国就要打过来了。」

  看来司徒国家的命运,已昭然若揭——不是被攻下,既是已投降。

  「这样的是非之地,杨公子若离开,也不失为聪明的抉择。赵先生之所以教
导你学武学兵,并非为了让你送死。」

  这一切我都知道……等等,他的愿望难道不是让我正大光明的坐上瑞祁世子
的宝座,怎么申屠施又谈到让我离开的事情?

  「以爻国与瑞祁的兵力,不出半年,瑞祁将是爻国囊中之物。」申屠施嘴角
似乎是自得的微笑。

  赵仕杰一直是个中立的商人,为何申屠施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情态竟是对爻国
的支持?难道他是爻国人……不,若依照沈逸风告诉我的情况,这申屠施是赵仕
杰的左右膀臂,他要是爻国的人,爻国将占有多大的便利,自然不在话下。

  况且瑞祁兵力在四国之中乃是最弱,又经过这许多年的和平,和兵强马壮的
爻国相斗,不战已居于绝对劣势。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赵仕杰他要助爻国?」在东宛之时,我对爻兵委实是极为厌恶,而爻国这
种四处吞并扩张的行为,虽知道是无可厚非,但我还是说不出的反感。直觉上,
我不希望赵仕杰和爻国有任何瓜葛。

  申屠施眉头微微一皱,道:「他的意志我自然不知。」

  申屠施也不待天明,竟然在和我告辞之后便提前离开瑞祁。

  原委我还来不及细想,第二天就听军报道,爻军已经包围瑞祁边境的繁城。

  繁城向来以铸造铁器闻名,其中集中了大量制作武器的高级工匠,如果一旦
被爻国攻占,后果自然更加不堪设想。

  多事之秋,朝中竟然无人敢临危受命,最后依然是沈道文挂帅,副将为骠骑
将军田德易。

  沈逸风的婚事,也因为这突然而来的事情,不得不耽误下来。

  「只望此战世子能立下战功,凯旋而归。」饶是沈道文这等身经百战的人,
在出发前也面露愁容,可见迫在眉睫的这场战役确实十分棘手。

  只不过我现在还是个小小校官,他愿我凯旋而归,怎么看都像个笑话。

  沈道文命人找出他的盔甲,自己则亲自以浸过油的绸布细细擦拭那据说是前
代皇上所赐的宝刀。

  盔甲上堆满尘土,瑞祁和爻国多年来签订互补侵犯条约,已享有过久的太平。

  如今,这个梦境已被打破,瑞祁人民不得不再次拿起武器,为保卫自己的国
家而战。

  即使知道这场战争的希望是那样渺茫。

  我想我已作出选择。


               第五十一章

  出发前一晚,赵仕杰送我的黑炎、玄月,和司徒送我的枫月静静躺在灯下,
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会令它们染满鲜血,只不过不知道这一刻来的这样快。

  浓如墨色的天空,一点星子也无。

  突然传来轻微的扣门声,先是缓缓且犹豫的,后来却渐渐轻快起来。

  这么晚了……难道是沈逸风?我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已经和我表明
态度,看来我是想的多了。我自嘲笑笑,起身开门。

  门外那人,一身白衣,只一根翠玉簪子斜斜插过发髻,在夜风中飘飘若仙。
略显憔悴瘦削的面容,只为他清雅俊秀的相貌中加入我见犹怜的态度——尤其是
此刻他一脸泫然欲泣的望着我。

  这样的沈逸风,就是他对我说过怎样苛刻无情的话,我想我也不忍心责备于
他。

  「你……沈公子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我用身子挡住门,不愿让他进
入。

  沈逸风咬住下唇,沉默片刻,便用那双如黑琉璃般的眸子望着我,道:「你
还是怪我罢。」

  我长叹一口气道:「这有什么怪与不怪,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强求不得。你
和公主好好渡日,我们只作朋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从此之后,就当过去那些是
南柯一梦,将之忘却罢。」

  沈逸风惨笑道:「我道你薄情,不料竟然薄情至此。赵仕杰、司徒狄烨都错
待了你。」

  我心中一跳,他此话怎讲?

  难道竟是暗示赵仕杰和司徒都对我有意?

  我薄情?我不知我的退让居然给他留下这样的感觉。那夜我去寻他,那一刻
我是确实抱定放弃一切的念头,但这热情确确实实是被他用冷水浇灭。而时至此
日,我再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一股被压抑已久的怒火涌了上来,先于思考,我一把将他拉进房间,狠狠将
门栓扣上。

  他被我甩在门板上,大约是撞的痛了,那双锋利的眉也微微皱了起来。

  「我们之间,是谁负情,不过数日,你就不记得了么?」我听见我的声音是
那样沉静,但这也是我真正动怒时候的态度。

  他挣扎着抽出被我钳制的双手,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之际,抱住我的颈项。

  温软的东西堵住我的嘴,他细滑的舌意图进入我的口腔,我只是这样看着他,
然后,慢慢张口。

  在记忆中,他除了在那次酒醉之后主动,一直是个压抑含蓄之人。不料在这
想不到的时间场合,他会如此。

  依然是熟悉的热度熟悉的触感熟悉的人,而心却疏远的无以复加。

  一吻终了,他那饱含氤氲情欲的眼瞳望着我,在如此贴近的距离之中,我能
感觉到我们彼此间身体的变化。

  接下来,只要一点暗示或者鼓励,我们就能更进一步。

  明辰我要同沈道文一起前往军营,然后领兵两万和田德易的五万大军会合,
一并前往繁城,而我名义上是沈道文手下从七品的校尉。

  生死未卜之际,和他一场云雨,本是绝望忧伤但又甜蜜的一件事情。

  但此刻我心中已存了芥蒂。

  我狠心推开了他,道:「时候已经不早,沈公子先回去休息吧。我明日一早
就要出发,今夜权当同沈公子道别了。」

  就在一瞬之间,沈逸风本带了情欲的绯色面颊,猛然变得苍白。他紧紧攥住
拳头,慢慢的,似乎有血渗出来。

  我抓起他的手,掰开他的拳头,果然那指甲在手心留下四个半月形的伤痕。

  「身子是你自己的,因为别人的事情气不过伤了,最后除了留下伤痕,一点
裨益也无的。」找过伤药,我细细给他上过,在用绷带绑起来。

  沈逸风静静看着我为他包扎,最后方笑道:「不论如何,我是要谢谢你。」
他大约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短短片刻之间,已恢复成那个彬彬有礼的瑞祁第
一公子。

  沈逸风从身后取出一支箫来,竟是他在东宛那时用的那一支紫玉箫。

  他道:「无物可送,只好以箫声与君相别。」说罢敛眉闭目,将箫置于嘴边,
蜿蜒悠扬的箫声顿时充盈在这静寂的空气之中。

  我闭上眼,在熟悉的声音之中,脑海里许多与他在一起的片段又清晰的浮现
出来。

  第一次相见时他投向我求助而绝望的目光……

  他打晕狱卒,冒着危险入狱救我……

  东宛将破城时他那孤寂的背影和箫声……

  从东宛死里逃生之际,他冒死将我从塌方的地道中挖出……

  在车池那场错误的闯入后我们同时在我手中获得高潮时,他害羞的态度……

  他受伤时我的惊惶失措,几乎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他不知真醉假醉之后那场诱惑和交合……

  以及,我听说他将同人结婚,邀他同逃却被拒绝的心碎……

  这一切都已成过往。

  明日一别,恐怕日后当形同陌路,我明知如此,他当也清楚。

  大抵我真如他所说,是个薄情之人,若为挚爱,与人同享,我宁愿放弃。

  即使这过程会让我痛如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