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税者 1-6
抗税者
作者:石砚
字数:21310字
(一)
太后老佛爷的寿诞快到了,可镇上的人们却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无论朝廷的
事是喜还是忧,对于老百姓来说,都意味着又多了一个加捐加税的理由。
果然,保长派下来了,说县太爷有令,每人加收「寿礼捐」白银一两。
不要小看这一两银子,穷人家一年一户能有几两银子的收成?全镇的人都愁
得大眼儿瞪小眼儿,不知到哪儿去筹这么多银子。
镇东头儿的苏老汉两口子没儿没女,本来就缺劳力少收成,连放高利贷的都
不肯借给他,一寻思,这哪还有活路哇,蔫巴出溜的,老两口儿便在自家大门口
儿上了吊,算是用死来表达对苛捐杂税的不满。
苏老汉的邻居是个打铁的铁匠,叫宋大成,为人豪爽,嫉恶如仇,专一报打
不平,流氓混混儿们都怕他,不敢在这附近捣乱。他的公正也是邻居们公认的,
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来请他调解。
苏老汉一上吊,街坊邻里帮着给收殓了,由宋铁匠主持着发丧。
这边正出殡,保长来收「寿礼捐」,这小子平时欺压乡里惯了,见苏老汉两
口子死了,不说两句应景儿的话,反而骂道:「早不死,晚不死,老子要收捐了
你死,真他娘的不会挑时候!」
宋大成正听着大伙为苏老汉两口子的死而议论纷纷,心里本来就压着一股恶
气,听了这话,那股子邪火儿腾地便冒上来了:「狗娘养的,你还算个人吗?人
都给逼死了,你他娘的还要怎样?」
「怎样?」这保长以为自己是官府的人,人家不敢把他怎么样,越发横了起
来:「他死了,老子的税找谁收去?」
「你他娘的爱找谁收找谁收!人都死了,税!税!税!税你娘的个屄!」
「宋铁匠,你说话小心一点儿,告诉你,这捐税是朝廷的大事,你敢说国家
的税是屄,小心你的脑袋!」
「小心你的脑袋!」宋大成正在地上跪着给苏老汉上香,一听这话,「蹭」
地便站起来,扑过去就要揍他,被旁边的人给拉住了。
那保长一看这架式,吓得差一点儿尿出来,赶紧掉头便跑,一边跑一边说:
「姓宋的,你小心着。你们这些刁民都给我听着,明天晚饭以前,都把寿礼捐给
我送来,哪个不交,都把你们送官!」
「小子,你就等着吧!老子一个子儿也不交!」
等那小子跑了,四周的邻居们都过来劝宋大成:「老宋,你真不交哇?」
「交个屁!你们谁有钱谁交,我没钱,就是不交,看他能把老子咋着?」
「老宋,别叫劲,这抗捐不交可是杀头的罪过呀!」
「怕什么,砍了脑袋碗大个疤。再说,这税都是那些赃官自己加上去的,朝
廷也未必知道,说不定还是马猴子这小子自己泛的坏水儿呢。就不交,看他怎么
样?」马猴子是保长的外号。
「老宋,我们看你,你要是不交,我们也不交。」
「说的对,法不责众,咱们都不交,看他们能怎么样?」
大家伙儿都不愿意交这份寿礼捐,一有人领头,其他人便都跟上来。
「好,咱们就联络大伙儿,全都不交,看他怎么办?」
一次悲壮的抗捐活动就这样开始了。
由于全镇的人都相互串连起来,所以第二天晚饭过了,所有镇长、保长、里
长都没有等来一个交税的。
县上给镇上的期限眼看就快到了,镇长、保长们吃不住劲,合伙儿跑到县里
去告状。
县令保成一听大怒,命将带头抗税的宋大成抓起来,打了八十大板,下在牢
里。
宋大成本来气性就大,又受了重责,不吃不喝,当晚就气死在牢中。
宋大成老婆早就死了,家里只剩下十九岁的女儿葆贞,还有徒弟张有财。
大成的尸体被有财和葆贞两个从牢里领出来,停在家里。众邻居都来吊丧,
一是为了尽邻居的情谊,二也是为了观望,因为他们既不愿交税,又不想象大成
那样死在牢里,其中也有几个血性的年轻人,希望有人继续领着他们干下去。
(二)
葆贞从小死了娘,是爹爹一手给养大的,就象她爹一样,性格刚强,爱憎分
明。
同时,葆贞也是冰雪般聪明,她明白,如果大伙儿一害怕去把税交了,父亲
就白死了,于是,她决定接过爹爹的旗帜,领着大伙抗税到底。
爹爹活着的时候,有什么事情都是同爹商量,可现在爹爹死了,就只好同师
兄有财商量。
有财今年二十六岁,是十几年前宋大成在雪地里捡来的,虽然有把子力气,
却是出了奇的胆小怕事。
宋大成活着的时候,曾经想把有财招作养老女婿,可葆贞看不上他那个窝囊
样子,便推说自己年纪还小,不想成家,宋大成爱女心切,也不愿逼她。这事儿
有财心里也是有数的,心里总是放不下这个小师妹,表面上不说什么,暗中却总
是两眼不离姑娘那细细的腰身和挺挺的胸脯儿。
论理,学艺有先后,有财应该叫葆贞师姐,但一个因为宋铁匠有意招赘,二
是葆贞自小生得美貌,宋铁匠怕把她弄丑了,没让她学铁匠活儿,所以就让他们
论年齿互称兄妹。
此时,葆贞同有财商量,有财心里害怕,嘴上却不敢说,哼哼唧唧半天说不
出一句整话,把个葆贞气得什么似的:「你看看你,一个大男人家窝窝囊囊的,
连句话都不会说,爹爹就这么白死了?你作徒弟的,不出来替爹爹伸冤,谁出来
替爹爹伸冤?算了,不用你,我自己去!」
人家女孩子都敢站出来,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熊包一个?被葆贞一顿抢
白,有财的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最后只得同意。
于是,第二天,葆贞就让有财去约了几个年轻气盛的人来家里,商量着怎么
把抗税的大事进行下去。
还没说什么,已经有其他几个乡镇的人来到葆贞家,说大伙儿听到这里抗税
的消息,都不想再交这寿礼捐,想同这边合伙儿抗税。这样一来,一场本来只在
本镇进行的运动发展成了全县的集体抗税。
大伙本来想公推有财作首领,但一看他那副样子,都觉着他不把牢,所以还
是葆贞当仁不让地作了首领,有财当了副手,各乡镇推举了各自的联络人共二十
几个,于是,一场更大规模的抗捐运动开始了。
县令保成一听这消息,脑仁儿都快炸了,急忙派衙役们去抓宋葆贞。
接受了宋大成的教训,镇上的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保护他们的领袖,衙役
捕快还没到铁匠铺,就被人们围了起来,吓得灰溜溜地跑了回去。
这寿礼捐是保成私自加的,万一传到上面,只怕乌纱难保,所以,他也不敢
太过用强,可泼出去的水难以收回,何况还死了人,就这么退回去等于自己认了
理亏。
于是,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一拖就是半个月。
百姓们虽然暂取得了胜利,但这寿礼捐一天不除,谁知道哪天又要来收,再
说,人家是官府,以后有得是小鞋给你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大伙儿一商量,干脆,去总督衙门递万民折,求总督大人出面,把这项捐税
彻底免了,捎带着把这县官保成也给免了最好。
为了怕保成知道消息对葆贞等人不利,大家一共凑了百十号人,夜里悄悄上
路,省城离此不过百里,乡下人脚力好,一宿就到了。
一大早,葆贞等人便到总督衙门去递万民折。
这总督汤怀德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儿,看了万民折,知道是发财的好机会,
便把葆贞等人请上大堂,好言相抚,声言此事要亲自查个水落石出。
葆贞等人挺高兴,当天便赶回来报告好消息,而汤怀德呢,也立即派人去把
保成给传到省城。
保成一见总督派人来传,吓了一跳,因为在县上面有州,州上面才是省呢,
总督越级来传,非福即祸,急忙给送信的汤府总管塞了一锭大元宝,询问情由。
有银子开路,自然是消息灵通,何况总督大人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敲保成的
竹杠呢。
保成一听是寿礼捐的事儿,脸上的汗便下来了,赶紧揣了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在袖子里,跟着汤府总管往省城而来。
「贵县,这寿礼捐是怎么回事啊?」汤总督一见保成的面,便把万民折递了
过来。
「这个……大人容下官禀告。」
保成见左右无人,把那张银票递了过来:「老佛爷寿诞将至,举国相庆,百
姓们为老佛爷筹办寿礼乃是应当应份的事情,下官不过是作个随份子的头儿,替
百姓们张罗张罗而已,哪有什么捐税的事情,谁知下面人办事不利,让大家误会
了。
「最可恨是这宋铁匠,平时就横行乡里,周围的邻居是敢怒而不敢言,这一
次,一个姓苏的老头儿和他老婆因为一点儿小事想不开上了吊,宋铁匠硬说是下
官私增捐税逼死的,煽动百姓们造反。还当众辱骂老佛爷。论理,这辱骂老佛爷
就该判他个死罪,是下官念他无知,打了他几板子,谁知他想不开,死在牢里。
这个宋葆贞就是宋铁匠的独生女,也是个刁妇,煽动着乡民造反。下官对她
是一忍再忍,谁知她竟恶人先告状,请大人明查。「
「哦。原来是这样。这替老佛爷办寿礼,设个捐也是有道理的嘛,难道给老
佛爷上税不对嘛?」汤总督把那银票塞进袖子,慢条斯理地说。
「对对对,大人说得对,若是收了这笔钱,不但可以给老佛爷置办件象样的
寿礼,大人这里自然也少不了孝敬。可是这四乡八镇的刁民,都被那宋葆贞给煽
动起来了,拒不交税,还成群结队,阻挡衙役们抓差办案,要是这样下去……」
「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要是先把这领头儿的给制住了,还怕刁民们不
听话?」
「下官也是这么想的,可这群刁民把宋葆贞给保护起来了,我的人靠不过去
呀。再说,要是硬来,也怕激起民变,那时候……」
「我说保成啊,你真是个呆瓜,硬的不行,你不会来软的吗?把她们叫到总
督府,就象入了笼的鸟儿,想飞也飞不了,还不是任咱们摆弄?」
「大人高见,下官一切听大人吩咐。」
「你替老佛爷尽心尽力,原是应该旌表的。等把这宋葆贞和那几个为首的拿
下了,也叫其他各州县都学学你的样子,啊!」
「全仗大人栽培!」
「不过,还得委屈你一下。」
「请大人吩咐。」
(三)
汤府的总管亲自来到镇上,请葆贞、有财和其他几个领头儿的一起到总督府
商议。
「这个……宋姑娘,还有众位乡亲,总督大人想请几位到总督府吃顿便饭,
就在你们众百姓和保县令之间作个和事佬儿,把这事儿给了了。欲话说,冤仇宜
解不宜结嘛,今后,你们还得在保大人的治下生活,保大人也得仰仗各位支持,
你们说是不是啊?」
众邻居心中忐忑,不知是福是祸。
葆贞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是该了了。
只要这捐不收了,也算自己父女们对得起乡邻们的信任,再说,自己一介草
民,能得总督大人相请,面子上也算给足了,还能指望什么呢?便说道:「既然
总督大人相请,哪有不去的道理,我就跟总管大人走一趟吧。」
那些跟着葆贞一起去省城的百姓们都要跟着一起去,葆贞道:「又不是去打
架,还要人多势众,只要我自己去就行了。」
「哎,这个,各位管事的最好也一起去,大伙儿都难得见见总督大人,人多
了,好说话,再说,最后说和成了,也好作个见证。」汤府总管说。
大家一听,有理,于是,在场的十二个负责联络的便都跟着上了路。那百十
个人到底不放心,也跟着去了,候在总督府门外。
一见宋葆贞等人来到,汤怀德和保成全都陪着笑脸在客厅前相迎,倒叫十几
个没见过几多世面的乡民们有些受宠若惊。
大家各自见了礼,分别坐下,那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把这些乡巴佬儿都给看傻
了,汤怀德把筷子一扬,招呼大家吃喝,却都不知怎么动筷子。
葆贞虽然也没见过几多世面,但心中有股子初生牛犊的气势,且不拿筷子,
向着汤怀德道:「大老爷叫民女来,不是为了吃喝吧?」
「啊哈哈,宋姑娘,事情先不忙谈,先吃先吃啊。」
葆贞没有办法,只得拿起筷子吃上两口,心却在想着话该怎么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汤怀德这才开口说正事:「众位乡民,你们上了万民
折,本督立刻就把保大人招了来问话,看来,你们是有些误会,啊,今天,本督
就替你们排解排解。保大人哪。」
「下官在。」
「这事儿呢,原是你的不是。这替老佛爷庆寿呢,原是件好事,你同大家说
清楚了,乡亲们自会谅解你,我看,你就先给大伙儿陪个不是,啊。」
「是是是,下官行事不周,让各位乡亲误会,是下官的不是,请各位乡亲多
多谅解,多多谅解。下官这里有礼了。」保成赶快站起来作了个罗圈儿揖。这老
百姓哪见过当官的给他们施礼,急忙站起来还礼,心中还有些不落忍。
「各位乡亲,保大人这已经陪过礼了,这前面的事儿就此过去,不要再提了
啊。」
「大人,那这捐呢?」葆贞问道。
「这捐么,还是要交。太后老佛爷寿诞之日,乃是天下大庆之时,无论作官
的作民的,都应尽一份孝心,就算是保大人不收,本督也要收的嘛,要是你们坐
在保大人的位置上,这捐也是要收的。给太后老佛爷庆寿么,哪个地方不孝敬,
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大人,咱们这个地方历来是穷地界,地里光长草不长苗,年年欠收,年年
饿死人,可哪一年的捐税也不曾少过,乡亲们哪有钱再交这寿礼捐,肯请大人把
这捐免了,十里八乡的百姓都感两位大人的好处。」
「哎……这可不行。本督也知道百姓们过活不易,可这孝敬的可是太后老佛
爷,是关乎你们一方百姓以后生活的大事,这自然要由众位乡亲一同出力。你们
想想,保大人替你们在朝廷上讨好,难道还要保大人自己掏腰包不成吗?」
「大人此言差矣。说什么替我们在朝廷那儿讨好,我们老百姓上了捐,交了
税,官老爷们倒是升了官,发了财,就看我们县大老爷吧,他的家财成千上万,
又哪里缺少这几两银子送礼。可我们老百姓呢?今天捐,明天税,这个作寿要送
礼,那个生孩子要上捐,可我们每年的捐税不光没减,反而一年比一年多,去年
的礼今年要交,今年又要加新税,这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
「依你的意思,这捐不交了?」
「不是不交,实在是交不起呀。」有财见汤怀德的语气有些变,急忙站起来
说。
「当然喽,本督也知道你们几位都是为百姓请命,应该嘉奖,你们的捐嘛,
就免了。你们回去,把这道理给大伙儿讲清楚,让大伙儿把捐都交上,到时候,
保大人自然不会忘记你们几位的功劳,是不是啊保大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事成之后每人纹银百两,大家发财,大家发财嘛。」
保成急忙接过来。
「大人,我明白了,您这是想用银子收买我们。」
「哎,这话太难听了,什么叫收买呀?这是你们替朝廷出力,应得的,应得
的嘛。」
「是的大人,我们十几个人肥了,可全县十几万百姓就得卖儿卖女,家破人
亡,这是不仁不义。」
「俗话说得好,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嘛,这一百两可不是一笔小数,各位有
了这银子,就都是不小的财主了,何必叫这个真儿呢?」
「这事办不到。」
「那你也得问问大家伙儿嘛,难道大家都不想发财吗?」
这一百两银子对于当官的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穷人来说,简直就是天
文数字,哪个不想?同行的那十几个人心中都各自打着小九九儿,却也都明白这
是笔多么不道德的财富,所以,看到葆贞一言回绝,大家也都摇摇头。
「哦,大家都不想发财,那也好。这可是你们不想要,可不是保大人不给,
不过,这捐还得照收,税还得照纳,一个子儿也不能少。」汤怀德的口气开始变
硬了。
「大人,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们是代表全县十几万百姓来的,我们
先回去,把您的话告诉大伙儿,看大伙儿怎么说吧?民女告退。」说着,站起来
便要走,其他十几个人看见,也纷纷站起来。
「坐下!」汤怀德突然变了脸:「宋葆贞,你以为总督府是什么地方,想来
就来,想走就走么?」
(四)
「大人,这总督府是大人派总管把我们请来的,不是我们自己要来的,既然
谈不拢,难道还要留我们在这里么?」宋葆贞心里也打鼓,但气势上却不能输。
「正是!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一个小小的民妇,本督给你个请字已经是给足
了你面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敬酒怎么样?罚酒又怎么样?」
「你可知道,抗捐抗税是什么罪名吗?」
「原来是个鸿门宴。那就来吧!砍掉脑袋碗大个疤,让我做对不起乡亲们的
事,休想。」
「好大胆,来人!」
张有财一见两边顶起来了,吓得要死,急忙两边劝阻,这边说:「师妹,有
话好好说,别使性子,砍头是闹着玩儿的吗?坐下,快坐下。」
那边又对汤怀德说:「大人,您别生气,我妹子年轻,不懂事,您看我,别
同她一般见识。」
葆贞重新坐下,怒气依然不减:「说什么?咱们发财,让乡亲受罪?那咱们
还是人吗?」
汤怀德却看上了胆小怕事的有财,对他说话的语气却缓和得多:「嗯,还是
你懂得事理。我问你,她是你的师妹?」
「回大人,她是我师父的女儿,按说呢,我应该叫师姐,不过师父一直让我
叫师妹。」
「既然如此,长幼有序,怎么你这当兄长的不出面,倒叫妹子作主,这叫什
么规矩?」
「这个……草民人笨,不如我家师妹聪明,又不会说话,所以大伙儿都愿意
听我家师妹的。再说,虽说我叫她作师妹,却不敢把她当妹妹看,道理上她也是
我的师姐呢。」
「就算她是你师姐,男尊女卑,也该你这作师弟的严加管教,怎么叫她如此
张狂无礼。」
「我们自己家的事儿,我们自己家管,论不到你这外人说三道四。这寿礼捐
的事儿,我是受了众乡亲之托来牵这个头儿,与年齿男女有什么关系?大人,你
堂堂一省总督,管得也太宽了吧。」
「大胆宋葆贞,对本督怎敢如此无礼,不给你点儿厉害看看,也不懂得尊卑
之道。来呀,把这刁妇给我拖下堂去,拶指侍候!」
「大人,大人,消消气儿,消消气儿,千万别动肝火。妹子,你性子也太急
了,怎么同大人这么说话,赶紧给大人陪不是。」
「呸!张有财,你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没骨头?爹爹一生嫉恶如仇,
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徒弟?!怕什么,不就是用刑吗?咱们穷人挨打挨惯了,看他
还能怎么了我!」葆贞腾地从坐位上又站起来,望厅外就走。
「好!给我用刑,用刑!」汤怀德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这边有财两边劝不
住,急得满头满脸的汗。
厅外院子里,几个衙役把宋葆贞按跪在地,把拶子就给她套上了。
「宋葆贞,你服是不服?」
「不服!」
「好,收!」
汤怀德一声令下,衙役们把拶指一收,宋葆贞立刻疼得俊脸刷白,满头大汗,
浑身哆嗦起来,嗓子里发出一阵阵痛苦的惨哼。
「再问你一遍,服不服?」
「不服!」
「再收!」
衙役们把拶子连收了三收,宋葆贞感到痛彻肺腑,晕了过去。
「冷水泼醒。」
「服是不服?」
「不服!」
「收!」
葆贞一连昏过去三次,终是不服。
「把她给我押入大牢!」
「哼!狗官,就是打碎我的骨头,我也决不做那对不起乡亲的事!」葆贞被
拖走的时候,对着汤怀德高声喊叫。
「你们几个怎么样啊?」汤怀德看着余下的十几个人。这些人哪里见过这场
面,葆贞受刑的惨状早把他们吓坏了,一个个噤若寒蝉,默不作声,只有三个人
站起来道:「大人,我们同葆贞姑娘一样,决不作对不起乡亲们的事。」
「那好,拉下去,每人重责八十,押入大牢候审。」
把这三个人一顿板子打得皮开肉绽,拖了出去,剩下的更加害怕了。
「你们呢?怎么不言语?现在给你们两条路,来呀,端上来!」
(五)
众人一看,端上来的是一盘子金元宝,每锭金折成银子都够五十两之数,另
外还有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和笔墨砚台。
衙役把东西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这九个人都大眼儿瞪小眼儿地看着,知道那
金子是给他们的,可也知道那金子不是白拿的。
「看见了吗?你们要是想好好回家去过日子,就在这具结书上画下花押,拿
了金元宝,然后出去劝那些刁民纳税。否则……哼哼?」汤怀德从鼻子里冷笑两
声,那九个人心里不由得一机灵。
「想好了没有?本督可没有时间陪你们点灯熬油。」
「快!」从外边进来一群拿着铁链子的衙役,每个乡民背后站了两个,听到
汤怀德的话,立刻一声大喝,震得大厅「嗡嗡」直响,张有财只感到下面一紧,
裤裆立刻热乎乎地湿了一片,扑通一下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两个衙役把他从地
上拖起来,虎着脸问道:「到底想怎么着?」
「我交税,交税!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张有财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
般。
「那就赶快画押!」衙役们把张有财拖过去,站在那张桌前,把那张纸拿给
他看,上面写着字,张有财却一个也不认识。
「这,这,这上面写的什么呀?」
「不认识字啊,我给你念念?具结者,某某某。小人不合,听信宋葆贞的挑
唆,抗拒朝廷税赋,罪在不赦。蒙朝廷开恩,既往不昝,小人感朝廷天恩,愿具
结悔过,从此安居乐业,不生事端。如违此言,数罪并罚,再无怨言!听懂了?
画押吧。「
「这……大人,这不是把我家师妹送上死路了吗?」
「怎么?抗捐这么大的事儿,要是没人出来顶罪,你们大家哪个也跑不了,
她自己不知好歹,怨得了谁?」
「还求大人设法开脱。」
「要是上头不知道,我还能想想办法,否则……」
「没人会到上头去告,没人去告。」所有人都急忙站起来保证。
「这样吧,你们具画了押,拿了银子出去把你们那些一起来的百姓劝回去,
告诉他们,本督格外开恩,这寿礼捐减免两成。这宋葆贞么,想饶她也不难,可
那也得要她自己认罪才行。」
「小民去劝她,小民去劝她。」
「那就把席撤了吧。」汤怀德站起来,同保成一起转过屏风走了,衙役们则
把一桌子好酒好菜哗啦啦都给收了,留下有财等九个人干坐在空桌子前。
「还在这儿等着吃喝儿哪?走吧!」那汤府总管马上就不是去请人时谦躬有
礼的样子。
这九个人拿了元宝,偷偷揣在怀里,心事重重地出去,那边百十个乡亲正焦
急地等在外面,见他们出来,纷纷上前来询问:「怎么样?怎么样?这捐免是不
免?葆贞姑娘他们怎么没出来?」
九个人目光闪烁,半天说不出话来,使劲吭哧了半晌,才有人说了句:「总
督大人把捐给减了两成。」
「那还是得交哇。那葆贞她们呢?」
「她们顶撞总督大人,都被扣下了。」
「啊!」那三个同葆贞一起被留下的乡民的亲属一听,都呜呜地哭起来,一
齐揪住这九个人不松手:「你们一同进去,怎么不一同出来,你们是不是受了人
家什么好处?」
「没有,没有哇。我们是答应交税才给放出来的,我劝你们大家也都回去准
备吧,早点把这捐给交了,不然,会有祸事的。」
「祸事,什么祸事?我们听葆贞的,葆贞不说话,这捐我们就不交!」其余
人都一齐喊起来。
「乡亲们,别嚷了,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都回去吧,大人说了,抗捐不交
那是杀头之罪呀!」
「我们不怕,叫他们放人!」
「对,叫他们放人!」
「快放人!」
「……」众人在外面高声喊叫起来,把总督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惹动了过往
的市民驻足观看,众人趁机向过路人介绍情况,以便讨个公道。
正在吵嚷着,从街两头跑过来数百名官兵,手里都拿着家伙,为首的一个管
带,骑着高头大马,指挥着官兵把众人同总督府隔开。原来,这汤怀德早就布下
了兵马,准备不行了就动武。
「怎么,你们要造反?」那管带喊道。
「我们要救人。」
「救他妈什么人,你们自身都难保。快快散了,不然的话都把你们抓起来,
下在大牢里。」
「放了我们的人!」
「放你妈的屁!弟兄们,给老子轰人,哪个不走就给我往死里打。」说着,
当先挥着马鞭子往人丛中冲来。
从人起先还顶了一阵儿,等那边官兵枪杆、棍棒齐下,把几个站在前边的打
翻在地,后面的便顾不上别人,四下乱窜,跑得无影无踪。
(六)
有财让其余八个人先各自回去,自己留下来打算去牢里探望葆贞。那三个也
关在牢里的乡民家属也都找到他,打算一起去牢里看人。
有财等到众人都回了家,才同几家人在一起商量,告诉她们,都去牢里劝劝
自家的人,让他们服个软儿,具结悔过,回去劝众人把捐交了,可以免了自己的
罪过,还能得百两银子。这几家人知道有缓儿,便各自去劝自己的人不提。
却说有财,自己到牢里来劝葆贞。话刚一出口,已经被葆贞给臭骂了一顿:
「张有财,你个窝囊废,爹爹白疼你了。你忘了爹爹是怎么死的,你是他徒弟,
怎么能让他老人家死不瞑目?」
「葆贞,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你不服软儿,那抗捐是要杀头的呀,我
这作哥哥的,总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师妹拿脖子往刀口上送啊?」
「那是我自己愿意,不关你的事。你怕死,你自己去过你的好日子吧。」
「唉!葆贞!要真到那时候,我怎么向师父的在天之灵交待。」
「爹爹若天上有灵,一定会为有我这样的女儿高兴。」
「他妈的,还劝什么?你是他师哥,连自己的妹子都管不了,还活个什么劲
儿?」一直在外面偷听的汤府总管走了出来。
「大总管,我妹子性子拧,您让我慢慢劝,别着急,别着急。」
「不用劝,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张有财,你跟我来,有话对你说。」
张有财急忙跟着汤总管出来,一齐到了大牢附近的酒楼上,找了个单间,要
了两个菜,一壶酒,一边喝,一边谈。
「我说,张有财,听说这宋葆贞是你没过门儿的媳妇儿?」
「哦,我师父活着的时候倒是说过,可那会儿葆贞说她年纪还小,以后就没
提了。」
「既然你师父说过,婚姻大事,父母作主,这宋葆贞就该算是与你有过婚约
了。」
「就算是吧。」
「那你这个大男人,怎么在一个娘儿们面前连句硬气话也不敢说。」
「您说什么?」
「你就拿出点儿男人的样子来,把她臭揍一顿,看她听不听你的。」
「不行啊,不管用。总督大人连拶子都用上了,可她还不是照样儿拧着劲儿
不肯松口。我这个师妹呀,就是这么股子牛劲儿。」
「那你要是成了她的男人,再说话她总该听了吧?」
「说是那么说,可又没有个三媒六证,我师父这一死,她要是不愿意,谁也
没办法。再者说,就算她答应,这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也来不及呀。」
「来得及,你不会把她给破了身子,来个生米煮熟饭,她就算不答应也不行
了。」
「那怎么行,这不是人干的事儿。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事急从权嘛。再说,你这是为了救她的命。等把她收拾服帖了,你是又得
银子又得媳妇,她呢,又解决了终身大事,有那二百两银子,以后的日子却不是
过得舒舒坦坦的。」
「这行么?」
「我问你,这宋葆贞长得怎么样?」
「好看。」
「你想不想娶她?」
「那当然想了。」
「那不结了,干吧!事办成了,你好,她好,总督那边也有了交待,这不是
一举三得的好事吗?」
「可她要不愿意怎么办?她可是一直都看不上我。」
「你个大老爷们儿,怕什么,她在牢里,就象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你不会来
个霸王硬上弓,反正你师父是有意把她许给你的。等事儿办完了,她不嫁你,还
能再嫁别人吗?」
「那,那我试试?」
「什么叫试试?就得这么干!这天已经擦黑儿了,我也不陪你聊了,这就送
你进大牢。记着,今儿晚上就得把事儿办成,不然的话,明天总督大人说不定就
要砍人了。」
「可我,没干过,不知道怎么干哪。」
「你都这么大了,连玩儿女人都不懂?真他妈笨,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您说什么?」
「你就拿出点儿男人的样子来,把她臭揍一顿,看她听不听你的。」
「不行啊,不管用。总督大人连拶子都用上了,可她还不是照样儿拧着劲儿
不肯松口。我这个师妹呀,就是这么股子牛劲儿。」
「那你要是成了她的男人,再说话她总该听了吧?」
「说是那么说,可又没有个三媒六证,我师父这一死,她要是不愿意,谁也
没办法。再者说,就算她答应,这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也来不及呀。」
「来得及,你不会把她给破了身子,来个生米煮熟饭,她就算不答应也不行
了。」
「那怎么行,这不是人干的事儿。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事急从权嘛。再说,你这是为了救她的命。等把她收拾服帖了,你是又得
银子又得媳妇,她呢,又解决了终身大事,有那二百两银子,以后的日子却不是
过得舒舒坦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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