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main content

59 送美上门

第五十九章、送美上门

  新年期间,官员之间互相走动实属平常,花晴风趁主簿白泓来家拜会之际谈
起了公事。

  王主簿畏罪潜逃后,南京吏部选派白泓赴葫县接任王宁之职。这原江浦知县
白泓,就是叶小天到南京吏部任提举官的当天,听说他是有名的酷吏,刻意捉弄
的倒霉官儿。

  当时他在孟侍郎面前出了大丑,孟侍郎也真的用心查了查白泓,发现他果然
是个官迷儿,矫过饰非,欺上瞒下,民声极差,一怒之下免了他的职。

  不过,这免职和削职为民是两码事。「削职为民」是「削籍」,被褫夺了官
员的资格,变成平头老百姓,身份没有了,所有的官员特权也没有了,所有封赠
也要一并夺去。

  免职则是「冠带闲住」,白泓的江浦知县的差使没有了,但他还是七品官,
还是官身,那么起复再用就有了可能,尤其是「朝里有人」的时候。

  白泓就依照宗谱七拐八绕认了吏部郎中郭舜是他姐夫。只不过这白泓毕竟是
孟侍郎免的职,现在孟侍郎已升入京城吏部,比在南京时权柄更重。郭郎中又没
什么理直气壮的理由,哪敢明目张胆地给白泓一个县令的职位?

  这次南京吏部选派官员去葫县任主簿,葫县比起江南繁华地,不可同日而语,
根本没人愿意去。他正好打发白泓去,以七品官身,担任主簿一职。只要白泓在
那里待上三年两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时再让他官复原职,选个江南的富裕
县做县令,岂不大妙。

  白泓听说叶小天在葫县任县丞,前两任县丞都栽在他的手里,王主簿因他而
事发潜逃,逮谁克谁,自己更是因他而丢官罢职,实在是畏之如虎。硬着头皮赴
任便打定主意,去葫县熬资历混年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与人为善,尤其要
跟叶小天搞好关系,只盼平安无事!

  花晴风为白主簿设宴接风时,叶小天万万没有想到他当初在吏部随意捉弄了
一个酷吏,这人便恰恰被派到葫县为官,心中郁闷之极。

  没想到白泓到任第二天就携重礼到叶宅拜访,先是一番痛心疾首的自我检讨,
然后对他刻意巴结逢迎。叶小天察颜观色,实在看不出白泓有作伪的迹象,而且
白泓作为主簿只比他低半级,论品秩比他还高,实在也没有理由对他如此卑躬屈
膝,便也对他没了敌意。

  临近年关时,朝廷拨下来一笔款子,贵州地面大多贫瘠,各县很难完成税赋
征缴,年年反要接受朝廷救济。朝廷拨给贵州,贵州再拨给铜仁府的赈济款子,
张知府一向是可着他的真正嫡系发放,葫县这边向来只是意思一下了事。可今年
情形不同,去年的易俗之举,朝廷豁免了响应易俗人家的钱粮,导致自征的税赋
减少,朝廷若拨来的赈济款太少,日子可就难熬了。

  白泓身为主簿,这本是他份内之责。但白泓听花晴风说明白此事内情,登时
紧张起来,赶紧推脱,让花知县另择贤明……两人同时想到了叶小天。

  易俗一事乃叶小天促成,他还是新任税课大使的举荐人,而且他又是铜仁张
知府的门生,乃是最佳人选。白泓得到花晴风的授意,带了一份厚礼登门向叶小
天求助。

  叶小天一听白泓说明来意,很爽快地就答应下来。

  白主簿此来心中惴惴,一见叶小天答应下来,不禁感激莫名,千恩万谢一番
这才道别。

  送走了白主簿,叶小天一转身,恰见几个人护着一乘小轿来到府前。

  赵文远走到近前,对叶小天开门见山:「叶贤弟,为兄那驿站屋舍年久失修,
正要找人拾掇拾掇,这一来没有三两个月的功夫是不行的,总不好让我娘子住在
客栈里。你这里院舍宽大,特来求个安顿之处,不会被你拒之门外吧?」

  说话间,潜清清也从轿子里出来,向叶小天盈盈福了一礼。

  叶小天瞧着如此清丽脱俗一个美人儿,尤其身段高挑婀娜,不由心里一动,
暗暗想道:「我年轻力壮,尚未娶妻,赵驿丞有如此佳人也敢寄托府上,就不怕
我把持不住、监守自盗?」

    ***     ***     ***     ***

  元宵灯会是春节后的一个盛大节日,叶小天带着全家人下了山,悠游自在地
到处游玩。

  潜清清如今借宿在叶家,今晚也与他们一同出游。她有心接近叶小天,奈何
哚妮和瑶瑶寸步不离,不得下手。

  他们这支队伍实在庞大,走动十分缓慢。叶小天信步而行,感觉哚妮等女行
动迟缓,便道:「上元佳节,一年唯此一度,你们想去哪里便去吧。若寻不到我,
夜深时自回府去!」

  哚妮一听这话,不由大喜,忙对潜清清和瑶瑶道:「咱们走吧,自管耍乐去
。」

  潜清清莞尔一笑:「哚妮妹妹,你自管带瑶瑶去玩吧。我喜静些,便陪大人
同行好了。」潜清清不是未婚女子,而是叶小天同僚之妻,所以哚妮也未多想,
连忙答应,拉起瑶瑶就走。

  潜清清迈开悠长的大腿,不着痕迹地便与叶小天傍肩而行,谈笑晏晏起来。

  「奴本以为大人逢此佳节,会在府上赏灯呢,不想大人竟然喜欢这世间热闹
。」潜清清睨着叶小天,眼波盈盈欲流,街上彩灯光晕映在她的脸上,当真娇艳
欲滴。

  这样的神情口吻,与往昔的潜清清不甚相同,不过正逢上元佳节,难说是因
为心情愉悦。叶小天并未多想,顺口答道:「上元赏灯嘛,赏的不只是灯,还有
这般热闹的景致,这却是在家里无法感觉得到的。」

  叶小天说着,目光便从前边两个青春少女身上溜过,身材不错、模样也不错,
笑盈盈的更是可人。本来就是两个佳人,再被灯光一照,更添三分丽色。只是可
惜,这时节还比较冷,她们裙下套了直筒条纹裤子,看不到那浑圆白嫩的一双大
腿。

  「喔……奴明白了,原来是这般景致喔!」潜清清顺着他的目光一瞧,恍然
大悟,便用略带揶揄的语气道。

  叶小天赶紧滑开目光,向潜清清一看,瞧她似笑非笑的样子,便打了个哈哈
道:「咳!这个么,男人本『色』,男人本『色』,哈哈……」

  潜清清抿嘴儿笑道:「那两位姑娘虽美,却也不及哚妮妹子。大人你支开哚
妮,却窥视别人家的女子,这……是不是就叫家花不香……野花香呢?」

  潜清清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贴着叶小天的耳朵说的。她身量颀
长,不仅体态凹凸有致,一双修长的美腿尤其迷人,完美的九头身黄金比例好身
材,要凑到叶小天耳边说话很轻松,根本不用踮脚做势。

  耳畔有美,呵气如兰,又是上元佳节的浪漫时刻,本该是很旖旎的场面吧?
不过叶小天却有点儿不自在。不仅因为潜清清靠得近,而且是因为这种话由一个
罗敷有夫的女人家来说,那可有点调笑的意味了。

  叶小天不好回避,只扭头望了她一眼,却见潜清清笑靥如花,一双妩媚的眼
睛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叶小天心头怦然一跳:「阿弥陀佛,真的不是错觉!这
枝红杏,不是想出墙吧?」

    ***     ***     ***     ***

  「上元节到了,夜幕悄悄地来临,笔直而热闹的十字大街上,红男绿女开始
出没,这是一个偷情的季节!」税课大使李云聪用磁性而深沉的语调,仿佛一个
哲人般地吟咏。

  苏循天把嘴角一撇,不屑一顾地道:「扯淡!」

  李云聪微微一笑,向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指,慢条斯理地道:「何以那么
多大儒教育子孙时,常引『桑间濮上』之典告诫他们在上元期间要修身养性切勿
出格?不是没有原因的。桑间濮上,古指淫风流行的地方,后也指男女幽会、唱
情歌的地方。」

  苏循天一双贼眼瞄着前边几个颇有姿色的妇人说笑着经过,摸着下巴沉吟道:
「是么?」

  李云聪道:「那是自然。妇道人家,难得这么随意上街,奴为出来难,教君
恣意怜嘛。这般时候,便是男人偷之诱之的大好机会了。你看,男女杂行,履舄
交错,只要彼此看对了眼,要想罗襦襟解,一闻香泽,又有何难哉?」

  苏循天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为何我走了这么久,却没遇到一个佳人投
怀送抱?」

  苏循天乜了李云聪一眼:「莫非因为我身边伴着你这个糟老头子?去去去,
赶紧走远些,莫要碍着我窃玉偷香。」

  李云聪道:「呸!不要什么事都赖我头上,明明是你没有那个才情相貌,引
动佳人春心。」

  李云聪说着,伸手一指:「你看前边那位少年,身后跟着五六个随从,众目
睽睽之下,那位身姿婀娜的妇人,还不是对他投怀送抱么?」

  「在哪里在哪里?快让我看看!」苏循天仿佛打了鸡血,登时两眼放光。

  李云聪的声音戛然而止,方才信手点去,此时赫然发现,抱住了那位美人儿
的所谓少年,居然就是本县二老爷叶县丞。若只如此也就罢了,可他们随即又发
现那位霞染双颊从叶县丞怀里挣扎出来,仿佛雨洗桃花般娇羞的美人儿,竟是赵
驿丞的夫人……这是什么情况?!

  怔愕片刻,苏循天率先反应过来,急忙一扯他的衣袖,两个人便贼一般逃之
夭夭了。

  古语有云,万恶淫为首,何况光天化日之下。两人竟然撞见如此一幕,哪能
不诚惶诚恐,假装从未看见,赶紧溜之大吉。

  潜清清从叶小天怀抱里挣扎出来,脸泛红霞,羞眉低眼地对叶小天道:「奴
家脚下一滑,险些没有站稳,幸亏大人援手。」

  叶小天笑了笑,「呵呵,我能看着嫂夫人跌倒吗?理应相助的事,嫂夫人何
必客套!」

  叶小天说着,手指在袖内轻轻捻动了几下。刚才扶住潜清清时,他的这只手
掌从她腰间滑落,托住了潜清清浑圆挺翘、丰盈绵弹的美臀,此时那一抹柔软滑
腻的感觉令人回味啊。这女人不只容颜俏美,体态妖娆,还生得一身好皮肉。

  只是……他并没有搀扶潜夫人呐,而是潜夫人香香软软一个身子,主动跌进
了他的怀抱。地上并没有积雪,怎么会滑?走在他身旁的人,要怎么跌倒,才能
跌进他的怀里?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勾引,这可有趣了……

  这位潜夫人是夫妇不谐、欲觅情郎呢,还是别有目的?若是她别有目的,那
又为的什么?一刹那间,叶小天心头便掠过许多疑惑。便在此时,前方忽然响起
一片喧哗的声浪,叶小天愕然抬起头来……十字大街上群殴乱象如同过泼水节。

  咦?这一幕好熟悉呀!依稀记得当年初到葫县时候,一个无赖在大街上摸了
短裙苗少女的屁股,引发了一场骚乱。这次莫非是泼皮无赖「挤神仙」,趁着人
多手杂,大姑娘小媳妇扎堆的好机会揩了人家的油?

  「叶大人,这些人像疯了似的,太可怕了。哚妮和瑶瑶也不知去了哪儿,她
们不会受到伤害吧?」潜清清楚楚可怜地说着,顺势牵住了叶小天的手,做出一
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叶小天安慰道:「她们应该没事,方才我见她们所行的方向,该是离开十字
大街了……」

  叶小天说着一扭头,恰好看清潜夫人的容颜,她的脸上溅了几滴水珠,晶莹
的水滴衬着吹弹得破的肤质,在灯光下一照,水润清丽,仿佛一朵亭亭出水的白
莲花。

  潜清清见他向自己望来,眸中顿时掠过一丝柔媚之意。如此场面,别的话也
不能多说了,但只这一个眼神儿,便已向他诉说了自家的心意。

  叶小天呆了一呆,道:「本官职责所在,须得在此料理,我派两个人先送你
回家去吧。」说着,便从潜清清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手指抽出时,在她温软柔腻
的掌心里轻轻地勾了一下。

  潜清清脸上露出一抹娇羞神色,乖巧地颔首道:「是!那奴家就先回去了。」

  潜清清提着裙袂转过身去,唇角飞快地掠过一丝得意。

  她摆明姿态,明明白白地向叶小天示意自己属意于他,他果然就上钩了。男
人就是这样,哪怕他身边自有百媚千娇的美人儿,依旧贪婪无度。

  接近叶小天,以色相引诱,这是潜清清想要拉拢叶小天为杨应龙所用想到的
法子。

  杨天王让她接近叶小天,并且同瑶瑶保持亲密关系,显然是对叶小天有所图
谋。如果她能成为叶小天的隐秘情人,借叶小天之手掌握蛊神教的力量,对杨天
王的大业必有帮助。

  所以,潜清清便让赵文远想办法把她送到叶府,以便近水楼台先得月,伺机
勾引叶小天。如今叶小天用小指在她掌心轻轻一勾,就等于给她吃下了一颗定心
丸,既然叶小天已经上钩,她也不必缠得太紧了。

  叶小天见潜清清被两名侍卫护送着匆匆离去,心中冷冷一笑。他可没到色令
智昏的地步,且不说播州杨家背景的人根本沾不得,就算是寻常背景的有夫之妇
他也不会贸然沾染。

  他倒不相信什么淫人妻女,妻女必被人淫的因果报应,但他有佳人垂青,何
必自轻自贱?只是叶小天左思右想,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潜夫人投怀送抱的合理
解释。

  潜清清名花有主,与他并没有深交,怎会突然就一见倾心了?他纵然生得俊
俏,可也没到让女人为他发花痴的程度。这可不像他与苏雅,两个人彼此倾慕,
日久生情,花晴风又太不像男人,机缘巧合之下才让叶小天趁虚而入。

  想到她和赵文远的播州背景,再想到她是被赵文远以修缮宅邸为由主动送到
自己府上,叶小天就已做出判断:潜清清别有企图,甚至赵文远也知道内情。他
们夫妇究竟想图谋什么,才会让赵文远主动戴绿帽子?

  若不探听出根底,那真要寝食难安了,为探察对方底细,叶小天决定将计就
计。

    ***     ***     ***     ***

  潜清清一早起床,便梳洗打扮起来。她平素清汤挂面,不喜涂抹,但她料定
昨夜叶小天既然已明白了她的心意,今天必然找个由头与她亲近,所以巧梳妆、
妙打扮,只等诱他上钩。她不梳妆尚且清丽,此时描眉画眼、薄染双唇,竟是娇
艳欲滴。

  谁料这叶小天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潜清清便纳了闷儿。常言道「妻不
如妾,妾不如偷」,他年纪轻轻,心性未稳,怎么就按捺得住?以他今时今日地
位,一日半日不去衙门,想必也没人寻他的不是吧?

  潜清清等得心焦,便去寻哚妮说话,闲聊间旁敲侧击一番,得知叶小天竟已
去了铜仁。潜清清不由愕然:这是什么状况,莫非他叶大人要玩「偷不如偷不着」
的把戏?

  今天是新年后第一次排衙,众官员胥吏都要衙参,叶小天一早就去了县衙。

  花晴风照例说了些慰勉之辞,众人退下后,花晴风留下叶小天,敦促他去铜
仁争取赈款。

  叶小天心里清楚,早到铜仁一日,争取赈款的机会便大一分。叶小天不敢耽
搁,把一应事务交接给了张典史,匆匆回到府中,带着早已做好准备的六名侍卫
快马加鞭直奔铜仁府。

  ……

  铜仁古称「五溪」,乃蛮夷聚居之地,故又称「五溪蛮」或「五陵蛮」。不
过,此时的铜仁早已不复当年烟瘴蛮荒的景象,舟楫往返,商贾云集,是黔东南
的一处繁华胜地。

  叶小天风尘仆仆地赶到铜仁,没有直接去衙门见张知府,而是先去探望他的
恩师黎教谕,想从他那里了解些情况,做到心中有数。

  府学要过了正月才开课,所以叶小天直接去了黎教谕的家。

  黎教谕住在清浪街,是极繁华的一处所在。此时还没出正月,铜仁城仍是一
片节日气氛。还没到清浪街,人流就渐渐稠密起来,路边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街角,一个红裙丽人领着一个翠袄小丫环,缓缓地走在街上。旁边有个三旬
左右的白袍男子,牵着一匹马,身量颀长,容颜儒雅,与这俏丽女子并肩而行,
瞧起来倒是郎才女貌。

  那红裙美妇不安地左右看看,小声道:「光天化日的,你跟着我作什么?这
里快到我家了,小心被人瞧见。」

  那白袍男子微笑道:「怕什么?你我越是小心,越是不免叫人看出破绽,便
大大方方地同行又怎样?偶然路遇嘛。」

  那红裙妇人轻轻啐了他一口,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跺了跺脚,由他去了。

  「松月,自入新春,你我一直不得相见,我对你着实想念得紧。过两日,咱
们去梵净山散散心可好?」那男子柔声说着,向红裙妇人悄悄递了一个暧昧的眼
神儿。

  那妇人自然明白他所谓的「散心」是什么意思,不由俏脸一红,羞窘地道:
「你又胡言乱语什么,人家怎么好跟你出游散心?」

  那男子一听有门儿,顿时一喜,嘿嘿笑道:「你放心,我会让我娘子邀你出
游,这样便顺理成章了。」

  那妇人一听,顿时粉面一白,紧张地道:「你娘子?难道她……她已经知道
我们……」

  白袍男子忙道:「你不用担心,我让她来邀你出游,就说是想与你父你夫拉
近关系。到时候,再多邀几位别人家的夫人同去。我嘛,只负责为诸位车马迎送,
可不光明正大了么?」

  红裙妇人黛眉一鼙,幽怨道:「与你夫人一同上山,你我又怎么……怎么…
…」

  白裙男子道:「我那娘子不大理会我的事,只要咱们有机会同登梵净山,还
怕没有机会恩爱一番么?」说着,便伸出手去捉那妇人柔荑。

  那妇人仿佛被蝎子蜇了一下似的,赶紧缩回手,瞪他一眼道:「众目睽睽之
下,你怎地生了一颗泼天的胆子?」

  白袍男子摸了摸鼻子,悻悻地道:「也不知你怕些什么,这街头百姓有几个
识得你我?」

  红裙妇人与他分辩不清,又怕他再有过火的举动,便道:「快到清浪街了,
你先走吧。」

  「等等!」白袍男子忽然看见路旁有个柿饼摊子,急忙唤住红裙妇人,快步
走过去。

  白袍男子买了几只柿饼,用油纸包了,兴冲冲地回到红裙妇人身边:「松月,
这是你从小就爱吃的柿饼,快尝尝。」

  红裙妇人哪肯与他当街恩爱,紧张地道:「快收回去,疯起来就没个样儿。」

  白袍男子依旧举着柿饼,笑嘻嘻地道:「昔日我在府学读书时,有个小女娃
儿不知羞,跑来偷我的柿饼吃。今日我买给她吃,怎还不肯张口了?」

  红裙妇人想起自己与他初识时情景,那时候年方六岁,一时嘴馋,去偷他的
柿饼吃,被他捉个正着。那时怎会想到,若干年后,这个男人却成了她今时今日
的情郎冤家。

  红裙妇人心中一甜,却又马上警醒,觉得如此模样太过露骨,生恐被识得她
的人看见,便道:「好啦好啦,我收下就是。」说着伸手就要去接。

  白袍人手一缩:「不成,你一定要就着我的手吃!」

  红裙妇人又气又羞,可这般僵持下去,只怕更加引人注目,赶紧左右看看,
见没眼熟的人在,便探身过去,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柿饼。

  这时候,叶小天牵着马,领着几个侍卫刚刚转过来,瞧见这般情景,不禁暗
想:「这对夫妻还真是恩爱!不过也就是在这里吧,若是中原地方,便是新婚男
女,怕也不敢当街缠绵。」

  那红裙妇人急急咬了一口柿饼,抬起头来,杏眼弯弯,似羞还嗔,好不迷人。

  白袍男子将上面留着月牙状豁口的柿饼举起来,调笑地道:「美人儿就是美
人儿,就连美人儿咬过的柿饼都是这么美。」说完,不待红裙妇人发作,便把那
咬了一半的柿饼塞进了自己嘴巴里。

  红裙妇人乜了他一眼,眸波流转,眉宇间一抹羞喜,恰似早春三月里枝头初
绽的那朵粉杏花。这时候,叶小天已经牵着马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     ***     ***     ***

  黎中隐见到叶小天登门,心中也自欣喜。这个叶小天一身本事,气运加身,
算是黎教谕弟子里最有出息的一位了,在府学里教书的时候时常被他挂在嘴边来
着。

  叶小天说明此行来意,黎教谕叹了口气,解释道:「各郡县如何分配赈款,
早就有成例。如今哪怕你只多要一成,从谁身上分给你呢?就算你和张知府有些
渊源也比不得这份亲疏,人家那是嫡系。换做是你,你更偏袒谁多些?」

  叶小天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怔忡半晌,才试探地道:「如果先生帮学生美言
几句……」

  黎教谕摇摇头:「不成啊!你有所不知,我这府学里头拮据得很。当初议定
每三年就要从赈款里拨一笔钱贴补我们府学,老夫今年正要向知府大人讨银子呢,
哪里还能替你出头?」

  正说着,一个小厮跑进来禀报道:「先生,小姐回来了。」

  黎教谕轻轻「啊」了一声,对叶小天道:「我那女儿女婿来了,你正好见见,
以后彼此也有个照应。今儿你就不要急着走,一会儿老夫置下酒席,你和我那贤
婿喝几杯。」

  那小厮道:「先生,姑爷没来,是小姐一个人回来的。」

  黎教谕眉头一皱,不悦地道:「这孩子,又独自回娘家,也不怕公婆不喜…
…」

  「爹,人家常回家看你还不好么!」厅外传来一声娇嗔,随即一个火红的倩
影便飘进了客厅。叶小天不由微微一怔,眼前这红裳女子,正是他刚刚在路口所
见到的那吃柿饼的女人。

  当时在街角与这女子擦身而过,叶小天并未看清楚她的面容,此时仔细端详,
发现此女一双桃花眼顾盼有情,柳叶弯眉修得齐整,鼻凝鹅脂,腮浮胭红,笑靥
上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很是迷人。二十多岁年纪,且作妇人打扮,却活泼灵动如未
出阁的大姑娘。

  红裳女子进门后看见叶小天,不由一愣,原来父亲有客人在。她马上收敛了
跳脱飞扬的神情,变得温文尔雅起来。方才她在路口匆匆一瞥,只顾提防熟人,
对叶小天却没什么印象。

  乖女儿回娘家,黎教谕自然欢喜,笑呵呵地对那红裳女子道:「松月啊,你
快来见一见,这位就是我常跟你说起的葫县县丞叶小天。小天啊,这是老夫的女
儿,你二人可以姐弟相称。」

  叶小天忙上前揖礼道:「小天见过姐姐。」

  黎松月向他福了一福,凝目观瞧,见叶小天年轻俊俏,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心中暗自欣赏。只是二人是第一次见面,虽然姐弟相称,终究不好过于亲近,所
以她只是向叶小天客气地问候了几句,便对黎教谕道:「父亲,女儿去见过母亲
。」

  黎教谕道:「去吧去吧。对了,我那贤婿怎么未与你同来?」

  黎松月道:「刚刚开衙,他正忙于公务呢。」说着向叶小天微微一笑,便转
身行向后宅。

  看着红裳少妇风摆杨柳般款款而行的婀娜背影,叶小天心道:「原来方才路
口所遇那个男子便是她的丈夫,看他二人当时模样,却不像是忙于公务。别是这
女婿与丈人之间不甚和睦,所以借故不来吧?」

  既然黎教谕的「贤婿」没来,黎教谕又帮不上他什么忙,叶小天便向黎教谕
告辞。

  黎教谕略一思忖,颔首道:「也好,那你便去驿馆里住下吧。各地赶来的官
员应该都住在那里,你也可以通过他们多了解一下情况,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
百胜嘛,呵呵……」

  叶小天心道:「抢钱、抢女人、抢地盘,可谓战争三大起源。我此来铜仁就
是抢钱来了,这的确是一场另类的战争。」

    ***     ***     ***     ***

  叶小天向黎教谕告辞离开,带了侍卫赶去驿馆,驿馆里却已住满了人,再无
空余房舍。

  庞驿丞见叶小天脸色不虞,便指点道:「大人,这驿馆里实在是无法安置了,
不过前行不远便有一座大悲寺,寺内清幽雅致。大人带的随从不少,不妨去那里,
只消敬献些香油钱便可租住一个单独的院落,比客栈要便宜许多,而且没有闲杂
人等打扰大人清静。」

  叶小天无奈答应,庞驿丞引着叶小天往外走。行至一处院落时,就听里边有
人高喊一声:「土司老爷出行啦!」

  这些土司老爷在地方上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论起权威,朝廷派遣的流官,便
是节镇一方的封疆大吏那也是比不上的。

  叶小天见院内两个人从正房里出来,其中一人身着襕衫,个头儿不高,腮有
横肉,阔口如蛤,双目细长,走路时双膀微晃。另外一人身穿胡袍,头上戴了一
顶锦雉羽毛盘扎的羽冠。

  庞驿丞向那二人拱了拱手,笑道:「李经历、扎西土司,要出门啊?」

  待二人离开,叶小天便故作漫不经心地对庞驿丞道:「这位扎西土司到铜仁
来,想必也是为了赈款了。只不知他交往的这位李经历是何许人也,在知府大人
面前能说得上话么?」

  庞驿丞对叶小天颇有好感,便坦率答道:「那李经历是我铜仁府的府经历,
名叫李向荣,主管收发校注,分掌章奏文书,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叶县丞你此来
铜仁,应该也是为赈款吧,若是没有得力的人物在知府大人面前为你美言,恐怕
是不易成事啊。」

  叶小天顺着他的话碴儿道:「庞驿丞说的是。不瞒你说,本官在铜仁府只识
得府学里的一位黎教谕,在知府大人面前却说不上话,本官很是发愁啊。」

  庞驿丞讶然道:「你说的是黎中隐黎教谕么?方才那位李经历,就是黎教谕
的女婿啊。」

  叶小天怔了怔,反问道:「哦,却不知黎教谕有几个女儿?」

  庞驿丞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只有一个,怎么?」

  叶小天脸上便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气儿。庞驿丞把叶小天送出后门,指了路便
回去了。

  府经历又称「府经厅」,一般是正七品的官,在府衙里确实有一定的发言权。

  可惜李经历不是偷情人,而是戴了绿帽的那个。叶小天怎么跟他说呢,难道
跑去告诉他:「李兄,尊夫人与他人通奸了,节哀顺变罢!」以此换取怒发冲冠
的李经历帮他争取赈款么?

  这种人情恐怕没人愿意领,再说黎教谕对他有恩,他若揭破这种丑事,也令
黎教谕难堪。

    ***     ***     ***     ***

  叶小天满腹遗憾地赶到大悲寺,找到知客僧,提出要在此租住一个院落,大
约只需十日,同时奉上了两锭银做香油钱,便被安置进了一处清静雅致的庭院。

  叶小天沐浴更衣后,往前殿逛去,两个侍卫贴身跟随。叶小天眼角余光忽地
瞟见一人,定睛望去,顿时眼前一亮,果不其然,正是今日在清平街路口见到过
的那个白袍人。

  那白袍人正笑吟吟地拾阶而上,旁边还有一位二十许的俏丽女子,身着木兰
青双绣缎裳,下系一条藤青曳罗靡子长裙,头戴玲珑点翠镶珠银簪,白里透红一
张鹅蛋脸,颇显妩媚。

  小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环,穿一身青缎子袄裙,显得很是利索。这妇人
与那白袍人隔着有两尺远,似乎是同行人,又似乎只是一同走进寺院,叫人难以
分辨。

  叶小天见状,心中不由一动,眼见他们走进大雄宝殿,忙也跟了过去。

  那俏妇人去案上取了一封信香,那白袍人也上前取香,趁机在她白嫩的小手
上摸了一把,换来俏妇人娇嗔妩媚的一个眼神儿。

  叶小天登时心中笃定,这两人若是夫妻,朝夕相处惯了的,何必在此时揩油
占便宜?

  那俏妇人顶礼膜拜,神态十分虔诚。白袍人就不然了,他的蒲团比那妇人落
后一个身位,小妇人膜拜时白袍人跪在后面,借着叩拜的机会,悄悄伸出手去,
在她的红缎子绣鞋上偷偷地捏了一把。小妇人娇躯一颤,赶紧一缩腿,把绣鞋藏
到了裙下。

  叶小天冷眼旁观,简直要拍案叫绝了。好一对狗男女!兰陵笑笑生所著《金
瓶梅》中,西门大官人情挑潘金莲的一幕,一定是他的经验之谈,眼前这一幕是
多么熟悉啊。

  那白袍男子此时俨然就化作了西门大官人,俊俏小妇人显然就是潘氏小娘子
了,那么,谁才是武大呢?叶小天眼前慢慢浮现出了李经历的模样:矮胖身子,
腮有横肉,阔口如蛤……

  那小妇人拜了几拜,便起身去一边往功德箱里塞香油钱,白袍人忙也站起身
跟了过去。小妇人似是恼他方才的调戏,小手轻轻一提裙裾,鞋尖儿便踩到了那
白袍人靴子上,慢慢地辗动着,神情十分的俏皮。而那白袍人笑眯眯地往功德箱
里放着钱,仿佛丝毫未觉。

  「这位仁兄真是太牛了!」叶小天一旁看得清楚,对这白袍人佩服得五体投
地。

  今儿上午他还和黎教谕的女儿卿卿我我,下午便又换了一个女人。看这女子
的发髻款式,分明也是人妇……便是西门大官人也没这么厉害吧?

  那女子礼佛已毕,冲白袍人瞟了一眼,便带着小丫环向后院走去。

  白袍人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左右张望两眼,便悄悄尾随而去。

  叶小天好奇心顿起,蹑足潜踪地远远跟着,就见他们到了后院,先后进了角
落的一间禅房。青衣小丫环站在房外,警惕地四下张望。

  叶小天便明白了,这一定是他们平时的幽会之所,说不定就是白袍人在这所
寺院的长期据点。看那屋外把风的小丫环神态自若,屋里的这对狗男女早不知偷
情多少回了。

  叶小天与这两人素不相识,自然不会无端地去坏人家好事。他摇着头走开,
回到自己居所,苦恼地思索着明日去朝张知府如何多讨赈款的难题。

    ***     ***     ***     ***

  翌日一早,叶小天换了一件月白色的锦袍,头发盘了个道髻,插了一根羊脂
玉的簪子,足下蹬一双青缎黑皮靴,便离开了寺庙。经过几年历练,叶小天倒也
涵养出几分官威气度来。

  今日是觐见知府大人的日子,知府衙门就是原本的提溪长官司的土司府,呈
回字状,与普通的官邸大不相同。叶小天一进客厅,就发现早就坐了许多客人,
他们都是各地的地方官,来铜仁府争赈款的……这都是竞争对手啊!

  这时,厅外有人高声道:「诸位大人,年年今日,你们都来知府衙门哭穷啊。
长此下去,我看这一天可以定为我铜仁府的『哭穷节』了,哈哈哈……」随着爽
朗的大笑声,一个身材修长的三旬男子潇潇洒洒地走了进来。

  叶小天愕然于座:「哎呀!这不就是那位『西门大官人』么?」

  扎西土司和大万山司的洪东县令等纷纷站起,向来人拱手道:「戴同知,好
久不见!」

  同知?那可是知府的佐官啊,分掌督粮、捕盗、海防、江防、水利等,是从
六品的官,是叶小天一直以来的奋斗目标啊!叶小天望着这位从六品的「西门大
官人」,登时满眼热切。

  同知也叫州同,和州判一起是知府的左右手,那身份比经历更近了一步。叶
小天心想,看来自家这笔赈款就要着落在这位戴同知的身上了。

  在这群官员中,长身玉立年轻英俊翩翩佳公子的叶小天如鹤立鸡群一般醒目。
那戴同知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笑吟吟地望过来,却见叶小天盯着他,两眼闪烁
着贪婪的光芒。

  戴同知登时菊花一紧,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暗想:这是何人,为何……为何
这样看着我?

  (第五十九章完,请期待第六十章《四品女通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