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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到了山下,朱枫先跳下车,再伸手抱了傅云蔚下来。双脚一落地,傅云蔚便
忍不住想掀起面纱来,朱枫忙将他捂得严严的,远远摒退众人,只令马建武、张
延年和小福子跟着,这才小心揭开厚厚的面纱,露出如花的容颜,眼前的佳人,
仿佛那边朝雾散尽后,终于显露出来的秀丽苍翠的山景一般,绝世独立,风华万
千。朱枫牵起他的手,另一手轻抚他的眉梢眼角,长发玉颊,如饮醇酒般,整个
人已恍惚,象这样与他相伴厮守,此生已无憾。

  「呆。」傅云蔚轻轻吐气抱怨,几不可闻。这个呆子,又犯呆了,旁边还有
人呢,拉下他的手,轻声道:「快走吧。」说着,凤目微眯,薄唇微启,一个浅
笑浮上来,淡淡的羞涩、娇嗔,恍若春花在风中微微地开了,令人心动心痛。

  「嗯,累了我背你。」此时的朱枫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天地间只
剩下了心上的人,不再是王爷了,只是个被爱情俘虏的傻瓜。不管苍海桑田,世
情变幻,我只知道这一生已不能没有你,没有了你,我将一无所有。

  「什么人?马建武一声大喝,身子骤然跃起,扑向树后。叮的一声,两剑相
交,轻脆悦耳。一人从树从后跃起,定定站着面对众人,却只望向傅云蔚,眼中
是无尽的痛苦、愤怒、悔恨。

  「师兄!」傅云蔚的浅笑僵在脸上,阳光暖暖的,清凉的山风吹拂着,身畔
是那人温热的臂膀,他却忽然觉得冷。数月不见的裴震瘦了,一脸胡荏,站在那
里,痛苦而绝望,浑不顾用剑指着他的马建武与围上来的护卫。

  「云蔚。」裴震张口无意识地轻唤。刻骨思念的人就在眼前,在那人身边羞
涩浅笑,恬淡温馨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鲜活活的,温柔的,好象天地间只剩
了他们俩个的爱恋。裴震浑身冰冷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他永远失去小师弟了。
也许,早在他叛出佛门那天起,便已注定要失去这颗稀世明珠。

  那天,裴震在凉亭中坐到天黑,直到月朗星稀,才一步步挪回普渡寺。再见
的欣喜火苗被一桶冰水迎头泼下,浑身焦黑,无一丝生气。原本是他的啊,自十
四岁那年第一眼看到那个小人起,就笃定,这是他的,是老天对自己的眷顾。难
道,自己错了,想用自己的发达,拥有他一生一世,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如果不
求那过眼即逝的荣华富贵,那他现在还会在普渡寺,与小师弟一起,与世无争,
快活度日。谁知一番折腾后,他竟把原本属于他的宝贝送到了别人怀里,整个都
错了,错得离谱。整整二天,裴震都一动不动躺着,在悔恨无极中度过。他斗不
过那人,无法把小师弟夺回来,自己这条命还是小师弟换来的,痛苦无边无涯,
所有的自信、跋扈、偏激都没有了,只剩一具躯壳。

  无印进来,塞给他一包白菜籽,一把锄头,指了指院中空地,裴震飘忽忽起
来,到院中翻土背垅,撒下菜籽,没日没夜劳作。

  不几日,周宣居然来了普渡寺,一脸的颓丧。

  「想不到我整你,到头来整的是我自己,计划得万无一失,只漏算了一样,
云蔚恨我,不会选择我,我惹不起端王那只黄雀,如今也不想争了,只要云蔚好
便行了。」

  「做别人的禁娈,他会好吗?」裴震恨恨盯着周宣,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害了云蔚一生。

  「这说起来也要怪你,把云蔚那样的绝世宝珠带到凡间,也不想凭你的地位
才具,怎能保得住他?还不如在寺中终老一生,出来便是害了他。」

  「你……」裴震双目赤红,两人如斗鸡一般对峙,良久,周宣哼道:「现如
今你还是自求多福吧,我与你无多大仇怨,别人可就说不准了。」

  周宣拂袖而去,裴震再也坐不住,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小师弟怎样了,素
闻端王花心薄情,喜怒无常,捉摸不定,云蔚究竟会受何种待遇?想带他远走高
飞的念头开始在脑中盘旋不去。「你保不住他的,只会让他受苦。」朱枫这句话
的打击已渐被另一种想法取代,只要云蔚和我一起,一定会快乐的。

  裴震在端王府外徘徊了数天,将他容貌和能说会道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与府中的厨子丫环混得熟了,又时常挑菜去买,将府中的最新消息一样不落地打
探个仔细,什么端王爷对新美人的宠爱,宝云轩的华美,李妃如何嫉妒等,差不
多每一样都令他心痛如绞,曾经是他的人,如今在别人怀里。他曾在摸熟了王府
地形时,在宝云轩外窥探,奈何朱枫防范极严,护卫日夜在外轮值看护,不得机
会。今日,在挑菜来时,只见府中一片忙乱,说王爷要带宝云轩主出门登山,要
准备食盒用具等等,云蔚终于出门了,机会来了。裴震偷袭了一个侍卫,夺了他
的剑,混在城里出门登山的人群中,远远跟着端王车队,车马一路西去,裴震又
快速前行,伏在山入口处,然后便在山上寻个机会劫人。一切都想得那么好,每
日都存着希望,在他看到傅云蔚的笑容之前。

  在他眼前,小师弟对那人笑着,柔柔的,甜蜜的,带着少年情窦初开般的羞
涩,莲花低首一样的娇羞动人,在他记忆中,小师弟从不曾对自己这般笑过,他
见过师弟毫无形象的大笑,撒娇时的似笑非笑,欣喜的微笑,可他从没有象对那
人一般,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笑容,那是初识情滋味的少年面对情人时的笑容。

  「师兄。」再见时没有情人相见的那种欣喜激动,只有讶异和乍见同门师兄
那种亲人相见时的高兴,对方只是师兄,曾为他脸红心跳的爱意竟然没有了。这
之前,傅云蔚一直不能确定,他真的放下了与裴震的爱恋吗?待真正见到裴震,
他终于确定了,对裴震,他已无爱意,或许,先前的也不是爱,只是对兄长、对
亲人的依赖与喜欢,师父师伯还俗了,他便把师兄当作一根救命稻草,又一次利
用他,度过被抛下的难关,这些天来,除了偶尔在心上飘过裴震的影子外,他不
再总象想恋人般想着他,有的只是对亲人的挂念,也不再愁眉深锁。曾几何时,
他心里眼里全是那个花花公子样的呆王爷了?想到这里,傅云蔚悚然而惊,莫非,
在不知不觉中,他爱上了朱枫?自己居然是个这么容易变心的人?

  朱枫揽着傅云蔚,示威般地看着裴震。哼,这小子不好好种菜,竟来跟他抢
人,看来当初应该除了这后患才是。但马上,朱枫便把这念头打下了十八层地狱,
因为一旦被傅云蔚知道,将永远不会原谅他。既然这小子已来了,决定了,为断
绝裴震的念头,永远拥着身畔的人,他要赌一把。

  「不得无礼。」朱枫挥手退了众护卫,令他们远远散开。开怀笑道:「裴老
弟看来还好,说起来,你是云蔚的师兄,算是我的大舅哥,今日相见,正好亲近
亲近,你与云蔚一起长大,我正要向你请教一些云蔚小时的事,是不是也象现在
这样刁蛮任性啊,哈哈,裴老弟,放下剑吧,云蔚可不喜欢你我兵刀相见,你这
样子,不是让他难作人吗?难道你为着自己,便不为他想了?你这大舅子做得可
不合格啊,哈哈……噢……痛。

  什么大舅子,裴老弟,傅云蔚给了朱枫一肘捶,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师兄,你近来好吗?」傅云蔚走近裴震。

  「我……」眼前的人不再是以往那个见了自己便一脸兴奋的小情人了,只是
许久不见的小师弟。

  「你瘦了,师兄,是因为担心我吗?」

  「嗯。」裴震脸如死灰,呆呆等着小师弟的宣判。

  「师兄,对不起。」傅云蔚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精致秀巧,正是裴震先前
送的那把。「这个还你。」

  「云蔚,你……」不想接这匕首,接了,可能便是斩断了与傅云蔚之间的爱
情牵连。

  「师兄,我喜欢你,现在还是,可,那不是爱你,你是我的兄长,是亲人,
我总依赖你,对你撒娇,就象现在,我还是想扯着你,对你说当初被迫放弃你时,
我哭得有多凶,可这不是情人之间的爱,师兄,我知道我很任性,也很残忍,可
我不想骗你,我对你,是对兄长的喜欢和依恋,先前的感情也是。」傅云蔚知道
自己很残忍,对裴震来说,对他宣称我不爱你,是比他入狱更沉重的打击,可,
自己不能骗他,不能再扯着他,利用他了。

  朱枫激动得挥身发抖,一闭眼便是星斗满天。小福子担心地看着他的王爷,
莫非王爷得了疟疾。

  裴震接过匕首,扯下皮套,匕首在阳光下银光乍现,晃着他的眼。「我对你,
是对兄长的喜欢和依恋,先前也是」一句话,便将他的爱情撇个干净,哈哈,太
讽刺了,他还以为他们能如夫妻一般相守一生呢。

  「你送过我很多东西,我只把它还你,因为这匕首沾过我的血,,那时我刺
自己一刀,现在想来,不是因为你背叛我,而是因为我不能忍受有人又弃我而去,
留下我孤独一人。师兄,其实我一直在利用你,小时,我利用你平抚父母惨死的
伤痛,那时,我又用你填补师父还俗后的寂寞。这匕首其实是慧剑,那一刺,斩
了过去的我,也斩了我仅有的对你朦胧的爱意,剩下的是我对你的惦记和依恋喜
欢,我不能再依赖你,利用你了。」

  「可我情愿你利用我,依赖我啊。」裴震终于吼了出来。

  傅云蔚轻轻拿过裴震手中的剑,退后几步,轻抚剑身。「师兄,你还不明白
吗?斩断了便无法再接续,何苦骗人骗已,如果,你因我之故,自残身体,自暴
自弃,那我便以死谢罪,如果,你恨我背叛了你,就用那匕首刺我,慧剑斩情丝,
我只求你我断情不断义。」

  裴震惨笑,「好,云蔚,我明白了,你选了那个人,你果然还是那么任性,
你明知道,我怎忍心伤你、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下去,你我断情不断义。」上
前夺过傅云蔚手中长剑,刷地一声,在众人惊呼声中,傅云蔚一缕长发飘飘落地

  「云蔚,自此你我断情,但我还是你的师兄,只是,不能再照顾你了,想我
裴震还是幸运,虽不能一生相守,可也与你过了几年快活日子,能得你惦念眷顾,
也算不枉活了,日后,我会想着与你一起的时光过日子。」转身看向那个幸运儿,
裴震长剑平指,「以后每年九月初九,我都会回普渡寺,若你有难事,便可来此。
只是,若有一日这家伙弃你不顾,我便是天涯海角,舍了这条命,也要杀了他。」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心中的宝贝,想到就此别离,日后不知何时能相见,裴震
忍不住狂吼一声:「师弟,保重。」几下起落,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或许,
以后伤痛平复了,他能坦然面对这一切,只是,如今饱受创伤,情何以堪。

  「师兄,师兄!」傅云蔚哭倒在地,双手捶地,明明说要斩了过去的自己,
是自己抛弃了师兄,选择了朱枫,可是,他竟觉得又被弃了一次,自己是何等地
贪心不足,何等的自私,有了别人,又想着师兄能长伴在旁该有多好,师兄,我
并不值得你爱啊。

  裴震回到普渡寺,收拾包裹,自此浪迹天涯,不知所往。